第2章 古宅

手指触到门把手的瞬间,铜制雕花传来的寒意让我浑身一颤。这似曾相识的冰冷质感,让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老宅书房里,祖父握着我的手按在那块青铜碎片上,碎片边缘的铜绿正如此刻门把手的温度。

那是1998年的台风夜,七岁的我被雷声惊醒。赤脚跑到书房时,看见祖父正对着台灯端详一块残破的青铜镜。镜框上的蟠螭纹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那些纠缠的蛇形纹路仿佛在镜面上游动。

“阿霁来得正好。“祖父把我抱到红木椅上,苍老的手指划过镜面裂纹,“这是西汉诸侯墓里出来的照骨镜,能照人脏腑。但我们要找的不是这个——“他突然翻转碎片,背面赫然露出半枚血色符文。

我至今记得那种触感。当指尖碰到符文的瞬间,整块青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腾起淡淡血雾。窗外炸响的惊雷声中,镜中浮现出无数重叠的影子:穿铠甲的武士、戴高冠的祭司、还有...年幼的我自己。

祖父猛地合上檀木匣,青铜镜的嗡鸣戛然而止。他往我嘴里塞了颗冰糖,咸涩的血腥味却在舌尖蔓延。“记住这种味道,“他擦去我额头的冷汗,“当青铜开始发烫,当血腥味出现,就是它在寻找主人。“

此刻古宅走廊的霉味里,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愈发清晰。我摸着口袋里发烫的罗盘,突然明白祖父当年教我的鉴宝口诀暗藏玄机。“听铜要辨五音“——他敲击青铜器的动作其实在检测共鸣频率;“观锈需察七色“——那些所谓的铜锈,实则是能量溢出的结晶。

转过楼梯拐角时,墙纸下露出的民国月份牌让我瞳孔骤缩。画中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子,竟与记忆中镜中幻影一模一样。那年暴雨夜过后,我在祖父书房发现过同样的月份牌残页,但第二天所有相关物件都神秘消失。

最诡异的记忆断层发生在十二岁生日当天。祖父说要给我看家族最重要的宝物,却在打开保险柜时突然中风倒地。等我从医院回来,整个书房的地板都被撬开重修,工人们说在下面挖出了刻满符文的青铜匣——而那个匣子,此刻就躺在我的背包里。

二楼琴声突然变调成刺耳的刮擦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手中的青铜匣正在微微震动,匣盖缝隙渗出暗红的光。当年没能打开的机关,此刻在古宅诡异的气氛中,竟传出了锁簧转动的清脆声响。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时,我闻到了潮湿的青苔味混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玄关处斑驳的拼花地砖。那些原本应该是象牙白的瓷砖,此刻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裂缝里滋生的黑色菌丝像血管般向四周蔓延。

“打扰了。“我对着空气说,声音撞在挑高五米的天花板上,碎成细小的回声。墙纸大面积剥落,露出后面暗红色的砖墙,那些残存的墙纸上还能看见藤蔓花纹,只是每片叶尖都朝着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

转过玄关的瞬间,手电筒突然闪烁起来。我用力拍了拍灯筒,光束重新稳定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本该通向客厅的走廊,此刻竟延伸出三条岔路。最左侧的通道墙边立着盏煤油灯,玻璃灯罩里跳动着幽蓝色的火苗。

我摸了下口袋里的罗盘,指针正在疯狂旋转。当走近那盏煤油灯时,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孩童穿着木屐在二楼奔跑。可抬头望去,蛛网密结的楼梯间分明空无一人。

选择中间的通道前行时,墙壁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那些水珠在手电筒照射下泛着淡淡的红色,顺着墙纸沟壑汇聚成蚯蚓状的痕迹。转过第三个弯角时,我看到了那面镜子。

它被悬挂在走廊尽头,镜框是暗金色的蟠龙纹,龙眼处镶嵌着两颗血珀。镜面却像蒙着层雾气,我走近时,雾气突然翻涌起来,隐约显出个人影的轮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我后退半步,镜中的人影竟也跟着后退——但动作比我慢了半拍。

二楼突然传来钢琴声。

是肖邦的《雨滴》前奏,琴键显然已经走音,每个音符都拖着长长的颤尾。我握紧手电筒走向楼梯,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当数到第十七级台阶时,余光瞥见转角处贴着张褪色的黄符,朱砂画的咒文被潮气晕染成血泪般的痕迹。

推开书房门的刹那,腐臭味扑面而来。整面西墙被改造成多宝阁,上百个格子间摆满造型奇特的古物:长满绿锈的青铜铃铛、镶嵌人齿的象牙梳、用头发编织的团扇......最中央的格子空着,边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似乎不久前刚取走某件物品。

铜镜出现在我转身时。

它就立在书房角落的檀木架上,镜框布满蛇鳞状的纹路,那些凸起的纹饰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当我伸手想要触碰镜面时,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闪电的蓝光中,镜中赫然映出我身后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

猛回头,身后只有飘动的窗帘。再看向铜镜,女人苍白的脸正贴在我肩头,嘴角裂到耳根,漆黑的瞳孔里映出我惊恐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