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子称是穿越者,但他毕竟继承了肉身原主的记忆。所以近乡情怯的感受,还是不受控制地浮上了心头。
秀州赵家聚居在南湖附近。从大运河转入南湖后,东岸有一大片水田和桑林、竹林,散落着几十座两三进的院落,就是赵家庄了。
庄子西边一百丈,便有一座湖心小岛,乃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鏐第六子钱元璙在南湖治水、以疏浚所得淤泥堆砌。
岛上有一楼,也是钱元璙所建,名烟雨楼。
若按后世小说家言,百年之后,便会有一个道士丘处机和江南七怪在此楼上约战。
而若是按正史言。再过八百多年,还会有一条船在这烟雨楼下候客,载上一群伟人在这片湖面上商讨惊天动地的大业。
赵子称是熟读历史的,看到自己家门口就有那么多值得凭吊的遗迹,也不由心潮澎湃。
别人凭吊都是怀古,只有他是怀未来,怀尚未发生的事情。
慕容家的家丁很快把船撑到了岸边,邓岳亲自帮赵子称把行李、礼物都搬下船,一边眺望了一眼庄子,好奇问道:“这庄上大多是公子的同族?这怕是有百十户人家吧。”
赵子称随口解释:“人丁兴旺,两代就繁衍得这么多了,分家析产之后,旁支自然免不了贫寒。”
他曾祖父赵从郁有六个儿子,其中三个嫡子,祖父赵世将是老三,也是最小的嫡子。
赵世将又有六个嫡子,父亲赵令话是最小的,生于熙宁初年,出生后不久祖父就亡故了。
祖父的大哥二哥那两脉是有爵位的,如今还在北方原籍。他祖父以及三个庶弟没有爵位,流落到了秀州,聚居在此,开枝散叶。
谁让古代皇亲国戚生得多呢,仅仅两代人丁膨胀了二十多倍,家产自然也飞速稀释。
庄上大多是同宗之人,所以赵子称一上岸就被人认出来了。
此次回家,他也算是衣锦还乡,衣着打扮,都是挑的最好的,光是古玉就挂了好几块。
几个年龄跟他相仿的年轻人都过来行礼,口称叔父。还有几个年纪更小些的,高喊着回去报信:“六叔公家的小叔叔回来了!六叔公家的小叔叔回来了!”
赵子称家每一代都是幼子,辈分自然就高了。
比如他父亲赵令话才四十来岁,但已经是庄上唯一一个辈分最高的了。如今的族长是赵子称的大堂兄,已经五十多岁,还得喊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人六叔。
而面对小辈的问候,远游回乡的赵子称当然也不能吝啬,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只要有人行礼,他都示意邓岳打赏。
慕容家的家丁们便捧着一串串铜钱和一些小银锞子,见人就塞,庄门口很快就扎堆了一大群人。
远房亲戚们都议论纷纷:
“听说六叔公家的小叔这次真是发迹了!在东京太学读了两年半,舍试连优,很快也能做官了吧。咱庄上总算出了一个不用靠祖荫、自己考得功名的了。”
“但不是还没做官么?现在候缺多难,考过之后候了一两年才拿到实职的都不少。”
“这有什么奇怪的,哪怕还没做官,只要考得好,就有达官显贵提前看好结交。当年科举盛行的时候,东京城内的富豪,哪个不想榜下捉婿?说不定小叔就被豪门看上了。”
也有极个别消息灵通的亲戚,知道最近几天隔壁苏州发生的事情,也就缄口不言,只是过来行个礼,讨个赏,然后就默默走了。
赵子称的回归,很快就惊动了全庄的人。
等他走到自己家门口,母亲胡氏已经望眼欲穿地扒在门上,反复探头确认。看到儿子出现,才彻底打开门,一下子冲了出来。
胡氏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人,手足粗糙。他家没什么钱,只能算是勉强小康,能保证家人吃饱。所以胡氏的服饰看起来颇为寒酸,家里的钱都用来吃和供儿子读书了。
赵子称毕竟继承了肉身的记忆,加上肉身的父母供他读书确实不易,所以赵子称也没怎么犹豫,就上前行了大礼。
“娘,孩儿出息了,下个月又要去一趟汴京,或许能够插队补缺。这次回来,先带了些东西,你和爹也能过好日子了。”
赵子称说着,朝后一挥手,邓岳便招呼几个慕容家丁,扛了几口箱子进门。胡氏看着这个阵仗,心中惊疑不定,但也没有失态。
作为宗室人家的媳妇,胡氏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她虽然没见过公婆,但听说当年公婆在世的时候,家里也阔过。所以她只是淡淡地道谢,让人把东西先搬进去,其他慢慢再问。
这边正搬着东西,邻居家的侄媳们也都过来看热闹,对着胡氏说些恭维的好话,胡氏面上有光,愈发欣慰。
但忽然之间,赵家大门内又传出一声大喝,随后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者便提着一根粗木门闩冲了出来,对着赵子称跟前的地面就是一砸。
“你这逆子!还有脸回来!”
赵子称一惊,下意识便往后纵跃,这一棍自然砸不到他。实际上哪怕他不躲也砸不到。
但是他这下闪躲,还是让旁边围观的亲戚都微微有些称奇:“咦?小叔叔不是一心读书的么,何时身手这般敏捷了?”
他已经习武七八天,教导他的又是天下罕有的名师,武学见识极高,眼下的赵子称已经稍稍有些招式和身法根基了,就是缺实战经验,容易评估错误。
他定了定神,才注意到拿门闩的正是他父亲赵令话,不由有些不解。
其他围观的亲戚也都赶紧上去劝住赵令话:“六叔公你这是何意!称叔那么争气,已经是庄上难得的了。”
赵令话却板着脸:“你们休要被他瞒过了!他七八天前便该回来的,结果在苏州盘桓了那么些日,听说是给朱勔做事,才得了这些蝇头小利。”
说罢,赵令话又推开众人,转向赵子称教训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咱是宗室,不要接近天子近幸之臣!哪怕有利可图也别去!要不是你大哥从苏州带回信来,我都差点被你蒙在鼓里!”
赵子称并没有亲兄长,父亲称的“大哥”,显然是他那个身为族长的长房大堂兄。
苏州和秀州相隔不到百里,五六天的时间足够消息灵通的人打探到些眉目了。
听到这话,赵子称心中也稍稍回过味来,知道父亲这是需要演给亲戚们看,堵住大家的嘴,避免被落下把柄被人攻讦。
早知道只是做做样子,赵子称就不躲了,反正也不疼。
于是他立刻当众申辩:“父亲容禀!孩儿也知道应奉局搜刮民脂民膏,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孩儿只是被一个案子牵连,为自证清白,机缘巧合揪出了应奉局里一些监守自盗的狗官。
至于这些钱财也不是应奉局赏赐,而是一户受了孩儿恩惠的苏州望族,自愿赠与孩儿的。”
赵令话当然不会立刻就信,还是气鼓鼓地拖着门闩。
幸好赵子称身边的邓岳颇有经验,也看出端倪了,立刻给赵令话递台阶:“老太公休要动怒,小可乃是姑苏城西、燕子坞镇上的保正。
这位赵公子确实是有恩于我主家、避免了我们被应奉局抄家之祸,我家少主才拿出谢礼相酬,没想到反而为赵公子惹来嫌疑,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邓岳嗓门很大,加上他身材肥壮,衣着华贵看着倒像个土豪,众人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信了一大半。
赵令话还得进一步堵漏,又确认道:“他真没跟应奉局的人勾结?他大哥家里的管事,从苏州做买卖回来,还说他帮应奉局的人构陷良善!”
邓岳:“绝无此事!想必是以讹传讹,赵公子只是据理力争,他还靠智计反坐了一个应奉局的狗官,那厮已经被打死了,姑苏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赵令话眼珠子一转,确认这些话都被亲戚们听清了,他这才借坡下驴,丢掉门闩,转身一声不吭回屋了。
其余亲戚原本还想多讨些喜钱,见些彩头,见赵子称家父子都闹得动棍子了,便都一哄而散。
回屋后,关起门来,赵令话才换了一副相对和蔼的表情,看向儿子,面露歉意:
“我们再落魄,也是宗室人家,结交天子近臣的事情,不可不慎,要是被外人嚼舌头,终究是隐患。”
赵子称拱手道:“孩儿省得。”
赵令话点点头,又不好意思服软,哼哼唧唧了几声,才低声嘟囔:“刚才没打疼吧?”
赵子称:“不疼,根本就没打着。”
胡氏也在一旁埋怨:“你就知道立规矩!儿子在太学考得那么好,别人家疼还来不及,就你讲究多!”
赵令话压低声音,语气却依然严厉:“妇道人家懂什么?宗室就是得小心!我今日这一场闹,至少堵住了别人的嘴。”
赵子称听着父母拌嘴,心中也有些感慨。
父母如此谨小慎微,说到底,还是自家在秀州地头上不够硬气。
虽说自家是宗室,可堂伯叔兄弟也都是宗室。自家这一脉连续都是幼子,很容易被长房压着。
大堂兄一家,是赵家庄上最家大业大的,继承了祖父留下的生意,所以他们才会经常派人去苏州经商,消息也更灵通。
这次自己刚刚在苏州闹出点小动静,大堂兄就回来传播对赵子称不利的消息。
后续要是有机会,也该敲打敲打。或是想办法,给父亲赵令话也稍稍提一下官职地位,让他在老家秀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能有更大的话语权,可以无视长房的打压。
而且方腊之乱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要爆发了,在此之前,赵子称只在苏州那边建立班底、势力肯定是不够的。
大乱将至,摊子铺大一点才能狡兔三窟、有个照应。
“这次去汴京,看来还得设法运作一下,再额外捞些好处。若是平常人家,儿子做了官,不会给老子也升官的,没那个道理。但我们家毕竟是宗室,本来就会恩荫赐官,情况又不同了。
只要我出息了,再制造点由头借口,还是有希望的。而且只要办成了一次,将来这些伯叔兄弟,就会唯我马首是瞻了,也多些帮衬。”
赵子称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去汴京后如何压服其他邻近的旁支,整合秀州这边的宗族力量为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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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主角毕竟是历史人物,穿越前他的人生轨迹就是这样,所以不得不按照惯性,插一章写他回家探亲的剧情,历史上这时候他本来就在考完回家探亲。
另外,也需要交代一下主角的身世背景,把之前没来得及说明的东西铺垫一下。好在还是公众章节,免费的,应该也不至于嫌太水。
明天就上路去汴京办事了,后面便有行走江湖和朝堂的戏,大家多点耐心,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