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梧桐叶擦过耳际时,夏诗涵突然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的声音。
晒得发烫的塑胶跑道蒸腾着橡胶气味,她下意识攥紧军训服下摆,汗湿的掌心正黏着片被揉皱的银杏叶——那是方才沈煜跑过带起的风,卷着金黄的叶片跌进她怀里。
五百米外的升旗台传来模糊的国歌尾音,可此刻她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失控的鼓点,咚咚,咚咚,像是要撞碎军训服下那颗薄荷糖。
“看入迷啦?“肩膀突然被重重一拍,王雨晴叼着冰棍凑过来,顺着她凝固的视线望去。
远处穿白色运动服的男生正撑着膝盖喘气,汗珠顺着下颚线滚进锁骨,阳光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
夏诗涵慌忙用银杏叶遮住发烫的脸,指缝里漏出男生仰头喝水的喉结滚动。
矿泉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时,她感觉脊椎窜过细小的电流,军训裤口袋里的薄荷糖硌得大腿生疼——那是今早出门前特意带的,糖纸上印着“怦然心动“的广告语。
“文学社招新最后三天哦!“王雨晴突然晃了晃手机,锁屏上是招新公告的残影。
夏诗涵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叶脉,突然想起昨夜熄灯后,上铺的手机亮光里漏下的对话:“听说沈学长是文学社副社长......“
此刻银杏叶上的露水正在蒸发,她望着公告栏前乌泱泱的人群,后颈的汗珠滑进衣领。
文学社展板上《挪威的森林》摘抄被晒得卷边,墨迹洇开成模糊的“最最喜欢你“。
“真要报名?“王雨晴戳了戳她攥着报名表发白的指节,“三百多人竞争十个名额呢。“招新处的遮阳棚投下菱形的阴影,夏诗涵盯着表格上“沈煜(副社长)“的签名栏,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频率竟和远处球场拍球声同步了。
蝉鸣骤响的瞬间,她抓过王雨晴手里的中性笔。
笔尖悬在“申请理由“栏上方颤抖时,梧桐树影正爬上她晕着绯红的耳垂,而口袋里的薄荷糖不知何时融化了,甜涩的气息渗进迷彩布料。
---笔尖洇开的墨迹像朵颤抖的鸢尾,夏诗涵的手腕突然被温热的掌心托住。
王雨晴不知何时把冰棍杆咬成了扁平的木片,薄荷味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愿为西南风’后面是什么来着?“
“长逝入君怀...“夏诗涵脱口而出的瞬间,远处篮球场传来清脆的进球哨声。
她惊觉自己竟把曹植的诗句填进了申请栏,慌忙伸手去遮,却被王雨晴抢先抽走了表格。
中性笔在“长“字上拉出彗星般的尾巴,正巧扫过沈煜签名里那个氵字旁。
招新处的学姐推了推金丝眼镜,报名表在夏诗涵手中叠成三折的飞机形状。
当夕阳穿过梧桐叶的虫洞,在编号317的表格上烙下光斑时,夏诗涵突然想起那颗融化的薄荷糖——此刻它正黏在裤兜内衬,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像是揣着颗不安分的心脏。
“周三下午两点,三教402。“工作人员撕下回执单的瞬间,夏诗涵听见纸页分离的脆响。
墨香混着王雨晴的茉莉花香膏涌进鼻腔,她突然发现回执单右下角印着沈煜设计的社徽:缠绕着常春藤的钢笔尖正在滴墨,那抹靛蓝色与沈煜运动服上的校徽如出一辙。
回寝室的林荫道上,夏诗涵数着地砖缝里的梧桐籽。
暮色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王雨晴突然指着天际的火烧云:“像不像你填表时涨红的脸?“夏诗涵作势要拧她胳膊,指尖却触到军训服口袋里的硬物——不知何时被人塞了颗新的薄荷糖,糖纸在暮色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六号楼321寝室的窗棂框着半阙月亮。
夏诗涵仰面躺在军用被褥上,枕边充电宝的蓝光映亮手机屏幕。
23:47分,锁屏壁纸不知何时被王雨晴换成了文学社招新海报,沈煜的名字在月色里泛着水纹般的光晕。
她屈起膝盖,军用床板发出细小的呻吟。
黑暗中,白日里沈煜仰头喝水的画面突然被拆解成慢镜头:滚动的喉结,滑落的汗珠,被水浸湿的白色衣领。
当画面定格在他转身时扬起的发梢,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蓝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床帐。
【未知号码】:317号选手,你的秘密掉在招新处了。
充电宝的指示灯突然开始急促闪烁,夏诗涵猛地翻身坐起。
夜风掀开窗帘一角,月光正好落在那颗未拆封的薄荷糖上。
糖纸在暗处幽幽发亮,广告语“怦然心动“的“心“字被斜斜划了道红痕,像极了申请表上晕开的墨迹。
她赤脚踩上冰凉的瓷砖,月光在书桌前割出明暗交界线。
装着军训手册的透明文件袋里,文学社回执单正静静躺在夹层。
当指尖触到“沈煜“两个字凸起的钢印时,窗外突然传来夜鹭的啼叫,惊得她碰倒了桌上的水杯。
浸湿的纸巾洇开一抹靛蓝——是社徽颜料蹭在了虎口处。
夏诗涵对着盥洗室的镜子搓洗手背时,发现那抹蓝色竟怎么都洗不干净,像是被人用钢笔在血管里写了句情诗。
镜中人的耳尖突然泛起潮红,因为身后飘来王雨晴的梦呓:“沈学长...给我们诗涵...批个特等奖...“
月光偏移的刹那,夏诗涵摸黑从衣柜深处翻出珍藏的硬壳笔记本。
牛皮纸封面上落满银杏叶形状的便签,最上面那张抄着凌晨三点写的短诗:“九月把悸动卷成叶脉书签/我却在每道纹路里/读到你名字的平仄。“
当她用沾着靛蓝颜料的手指翻开扉页,夹层里的老照片突然滑落。
五岁那年参加儿童诗比赛的合影上,评委席最右侧的少年有着熟悉的眉眼。
照片背面的日期开始晕染,夏诗涵突然听见血管里传来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
夜风掀起窗帘,将薄荷糖纸吹到窗台边缘。
糖纸在月光下反复折叠展开,最后定格成纸鹤的形状。
而三公里外的文学社活动室里,某个装满报名表的纸箱正轻轻颤动,编号317的表格上,“长逝入君怀“的诗句突然渗出水痕,在沈煜的签名旁晕开成小小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