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林鸣并没有立即接受王元敬的邀请。
但对方依旧给予了优厚的待遇。
他不仅将白银如数奉上，甚至还额外拨了五百两。
用于嘉奖他开发的新式武器。
最后甚至还划了一片军营，帮助他们休养生息。
年岁尚轻的乞儿们，受到如此礼遇，自然无比兴奋。
有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畅想着扬名天下的未来。
有人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仿佛一切都不真实。
而林鸣则默默守在帐中，用各种药膏给伤员们治疗。
这两场战斗虽然打得漂亮，赢得了荡寇营众人的尊重。
但直面真正的入品武者，也给乞儿们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甚至不少冲锋在前的乞儿，仅双手便多处骨折。
“豹子。”林鸣给张豹包扎好双手，沉声嘱咐道：
“未来三个月多休息，少用手，日常的操练也不用参加了。”
“好嘞。”张豹笑着点了点头。
但看着自己动不起来的手，他神情苦涩，欲言又止。
“鸣哥我……”
“好好休息。”林鸣拍了拍他的肩膀，强行打断道：
“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今晚我们还要摆一桌盛大的庆功宴！”
张豹脸上再度挤出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好嘞！”
林鸣站起身来，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尽管这一战他们赢了，而且还赢得很漂亮。
在近万人的荡寇营里赢得了所有军士的敬畏！
但实际上林鸣却输了。
入品武者已经不是光靠战术与偏门武器就能击溃。
若是没有虎子的爆发，叶文华的突围难以阻挡……
林鸣转身给另一位伤者开始包扎治疗。
如今军营中的伤兵的大多是持盾者。
毕竟他们冲在最前线，自然受伤概率更高。
给所有伤兵包扎完毕后，林鸣又在军营内外忙碌起来。
这是他们回归北姚城的第一天。
也是他们重启新人生的第一天。
林鸣自然要为所有乞儿摆上一桌最盛大的庆功宴……
……
深夜时分，他做了一大桌丰盛的美味佳肴。
再配上醉仙楼最好的美食，一同端上餐桌。
大肉包！卤鸡腿！粉蒸肉！炖排骨！
曾经这些他梦寐以求的美食，如今触手可及。
他站在桌前，看着面前兴奋不已的毛头小子们，高高举起酒杯。
“鸣哥说过……要带你们活！”
“如今我做到了！而且我们的未来还会比现在过得更好！更充实！”
“这一杯酒敬明天！”
“敬明天！”所有乞儿都端起酒杯灌入口中。
每个人脸上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盼。
哪怕是年纪最小的林龙，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灌了一大口酒。
“咳咳！咳咳！”
但随即烈酒割喉的咳嗽声，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鸣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把赏银抬到面前。
他一脚踢开箱子，银锭璀璨夺目的财气，再度照耀着他们。
林鸣拿起一枚银锭轻轻摩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一年我们死里逃生，居破屋，住山洞，卧荆棘，食糠咽，其中冷暖唯有自知。”
“但这一年我们也习武艺！练战阵！诛敌寇！领悬赏！这便是对过去最好的奖赏！”
“这一杯敬过往！”
“敬过往！”在银辉闪耀中，一众乞儿更加激动。
刚刚被烈酒辣过嗓子的林龙，又红着脸端起酒杯再灌一口。
随着庆功宴的气氛来到高潮。
林鸣拿起银锭，挨个念起乞儿的名字。
将这些银钱平均分给大家。
每个领钱的乞儿，都自发地给他敬一杯酒。
再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不过一连四十余杯下肚，饶是林鸣也有些撑不住。
他晃晃悠悠地来到军营外，一屁股坐在沙滩上。
吹着微凉的海风。
身后是热闹的庆功宴，身前却是一片沉寂的汪洋。
林鸣看着远方起伏不定的波涛，久久不语。
“鸣哥。”就在这时，一阵充满忐忑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
林鸣回头望去，张豹颤颤巍巍地提着酒壶走了出来。
他连忙接过对方手里的酒壶，招呼他坐到自己身旁。
“我敬你一杯。”他随即倒出一杯酒，恭恭敬敬端给林鸣。
林鸣接过酒，没犹豫，一口便灌进了肚子里。
而张豹则颤抖着抱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猛灌。
看着他灌酒的模样，林鸣有心想要阻止。
但刚刚抬起的手，最后却渐渐垂了下来。
张豹虽然看起来粗犷，但心却是所有乞儿里最细的。
他能带着大家在深山老林里找到安全的山洞。
自然也看到了大家都尚未察觉的未来。
将酒壶里的酒清空，张豹醉意上头。
蜷缩在林鸣身侧小声嘟囔起来。
“鸣哥你知道嘛？我小名叫憨娃。”
“这是我老爹给我取的，他说我从小便憨傻，家传箭术怎么学也学不会。”
“以后指定是个痴痴傻傻的憨子。”
“小时候我只会像憨子一样地跟着他上山打猎，像憨子一样被他塞进地窖里等他回来。”
“像憨子一样看着他……倒在血泊里，再无声息。”
说到这里，张豹的眼泪止不住流。
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后来我被金并抓住，本以为就要像憨子一样死掉。”
“但没想到你出现了，你带着我们逃出了寺庙，喝上了肉粥，学上了武艺。”
“有时候我以为我好像变聪明了，能替你分担一些活计了！”
“但结果却不是，武艺我学不好，箭术也不精通，现在甚至连盾牌都使不好。”
“今天我才发现，我好像变回了憨子。”
“又变成了你们的……累赘。”
林鸣轻叹一口气，心头一疼，将他按进怀里。
沉默不语。
持盾者容易受伤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习练武道。
有人在武道境界上突飞猛进，不过半年便入了品。
也有人每日闻鸡起舞，伴月入眠，却依旧难以入门。
张豹和很多乞儿便属于后者。
为了让他们融入团队，林鸣把他们安排在了盾兵的位置上。
手持双盾，保护自己，也保护大家。
但这也让他们更容易受伤，更少时间用来练习武艺，进境速度更为缓慢。
陷入了无解的死循环。
张豹低声抽泣一会，双拳紧紧握住，像是做下了决定。
“鸣哥！我知道你没答应王将军的理由是什么！”
“你害怕我们上战场！你怕遇到更多的叶文华！你怕保护不了我们！”
“你怕我们死掉！”
“我也怕！”张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我怕我盾牌使不好！怕被敌人攻破！怕破坏了我们的阵型！”
“我怕因为我原因拖累了虎子，拖累的小龙，拖累了大家……也拖累了您。”
“我不想……不想再战斗了！”
听到这话，林鸣眼眶一热，心头更痛。
林鸣捧着他的脸给他擦干眼泪，用头抵着他的脑袋，沉声道：
“豹子别哭！”
“无论你怎么选择，鸣哥都支持你！”
“但答应鸣哥，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聪明起来！”
“替你自己聪明的活下去好吗？”
“好！”张豹揉了揉眼睛，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随后他站起身来，退后一步，给林鸣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吃饱喝足，再无烦恼！”
他高声喊了一句口号后，笑着走进了热闹的军营。
林鸣看着他果决的背影，久久失神。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又一个乞儿提着酒。
悄悄来到了他的身侧……
这一夜总共有十余个乞儿单独找上了林鸣。
乞儿们虽因金并的常年压迫，格外团结。
他们对待疾苦没有任何怨言，在战场上流汗流血也没流过泪。
但也因这种持续的打压，养成了自卑的性格。
他们敏感，脆弱，也极其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别人……
这一夜林鸣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里。
梦里他延续了之后的人生，迎来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入军营，上战场，清倭寇，军部就职，大权在握。
所有乞儿都过上了幸福的好日子。
当梦里的他经历完这一切美好时。
他荣归故里，又回到了大福恩寺。
在昔日满目疮痍的寺庙庭院里。
隐隐长出了一株枝繁叶茂的红叶菩提树。
林鸣似有所感，缓步来到菩提树殷红的树冠下。
手掌轻轻摩挲着菩提树粗糙的树皮。
就在这时，微风吹动菩提叶，捎来了一句若隐若现的呢喃。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人生八苦如影随形，世间有情悉皆是苦，有漏皆苦。”
“即所谓……苦谛。”
呢喃声响起的同时，菩提树根向上蔓延，紧紧缠住他的手掌。
随即，树皮缓缓蠕动，一张他做梦都不会忘记的脸庞悄然浮现。
他嘴唇嗡动，四句诗偈，顺风入耳。
“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
“勿使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