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朝，平治元年。
陈家村。
烈日炎炎，万里无云的蓝色天空中挂着一尊火炉，向大地洒下大片热量。
阡陌相连的水田中，金黄的稻浪随风摇摆，一个个赤裸上身，穿着粗布麻裤的汉子将长发挽在身后，卖力抢收，眼里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又是一个丰年。”
其中一块田间，陈老头直起佝偻的身躯，擦了擦黝黑额头的热汗，看着金黄的稻浪，露出由衷的笑容。
大儿子陈东阳咧嘴一笑，手上动作丝毫不停，“爹，等收了粮食，去割两刀肉，给您好好补补。”
面对大儿子献殷勤，陈老头冷哼一声，“当你是地主家的老爷？肉这等金贵东西也是我们能吃的？”
陈东阳讪笑一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二弟陈东山。
陈东山面无表情继续干活，只顾老实干活，其余的不闻不问。
老三陈东河接了话茬，“是该割两刀肉补补，特别是大哥，才经历完徭役回来，眼看着又是秋收，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大孙子幺儿子，面对陈东山说的话，陈老头虽然依旧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回头让你娘去你三叔家问问，最好能割上两刀肥肉。”
肥肉好啊，熬出来的油能吃许久，肥油渣更是难得的美味。
陈东阳见三弟为自己说话，顿时高兴道：“哪里是为我一个人补，老三，你媳妇儿大着肚子，也该补补，说不定这次是个大胖小子嘞。”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陷入沉默。
陈东阳回过神一看，自家三弟本就黝黑的脸变成了煤炭，一双沙包大的拳头更是握紧，似乎随时会暴起伤人。
整个陈家村谁不知道陈东河的笑话，娶了个漂亮媳妇儿进门，一连生了四个丫头片子。
无后为大，男丁就是家里的一切，任凭陈东河有多卖力干活，依旧在村里抬不起头。
这不，年后肚子又大了起来，据有经验的媒婆说，这次又是一个丫头。
这时候提起这个话茬，陈东河能高兴才怪了。
陈东阳讪笑一声，干巴巴道：“老三，你别听村里那些长舌妇瞎说，你这次铁定是个儿子。”
陈东河不语，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麻利，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老头脸上的笑容不再，看了一眼自己壮实高大的幺儿子，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老三，如果这次还是个丫头，干脆休了再娶一个，娶亲的钱不要怕，我和你娘出。”
陈东河动作一顿，什么话也没说，仿佛没听到一般。
太阳来到正中，明晃晃的灿烂阳光让人睁不开眼，哪怕陈家父子四人身强力壮，也受不了如此高温，纷纷来到树下阴凉处。
陈东阳一边扇风一边抱怨道：“孩他娘咋还不来送饭，想要饿死当家的吗？”
话音一落，只见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穿着一身补丁粗布大褂，头发乱糟糟，虎头虎脑的小子快步跑了过来。
人还未至，声音先传了过来，“三叔，三叔，三婶要生了，叫你快回去。”
陈东河神情一怔，立马撒丫子朝家里跑去，连一旁的草鞋都顾不上。
陈东阳在后面叫道：“老三，别忘了叫人给我们送饭。”
生孩子对当事人来说是大事，但在陈家这个大家庭中就显得平平无奇，当家的几个不可能放下田里的庄稼。
陈东河顶着烈阳一路跑回村里，在几座连在一起的茅土屋前缓缓停下脚步。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的飞快，似乎要跳出来了一般。
终于，他推开竹门，一眼便看到自己的母亲徐氏端着一碗红糖水，里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见他回来了，眉毛一竖，“你回来干甚？地里的庄稼不管了？”
陈东河张张嘴，干巴巴道：“芸娘要生了，我赶回来看看。”
徐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赔钱货有甚好看的，且等着吧，生孩子不是三两刻钟的事情，提上饭盒，给你爹把饭送去。”
陈东河接过竹篮，对紧闭竹门的房屋看了一眼，纠结片刻，还是迈步朝田里走去。
待在这也没用，还不如去多干点儿活。
说不定芸娘这次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那自己更得多卖力气，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吃好喝好，快快长大。
可，万一真不是儿子呢？
越想，陈东河越是心乱如麻，一双大脚被尖锐石头割破了都不知晓。
陈家，已经生了四个闺女的张氏疼的脸色发白，比以往生孩子要疼得多，好似有一根利刺扎在肚子里面似的。
“鬼叫唤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
徐氏踱步进来，不耐烦训斥，同时手里的碗放在她面前，“快吃了，等会儿要是没力气了我可不管。”
张氏不敢再喊，只能强忍疼痛，端起碗喝了一口红糖水，甜味立马占据整个口腔，缓解了肚子的疼痛。
见碗里还有个荷包蛋，张氏感动的眼眶发红，“娘~”
徐氏瞪她一眼，“别这幅假惺惺的模样，这次你要是再不给我家老三生出个小子来，我定要压着让他休了你。”
说完，她快步出门，去准备热水草木灰等接生的东西。
张氏听见这话，一颗心顿时沉入河底，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呢喃道：“可千万不能再是闺女了。”
“嗤，芸娘，你这辈子就是生丫头片子的命，可惜啊，你要是被休了，我还真舍不得你。”
刘氏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听见了她的言语，一如既往讽刺道。
她是陈家的大媳妇，也就是陈东阳的媳妇儿，一家子中就数她的一张嘴不饶人。
说完，见她喝的是红糖水，吃的是荷包蛋，顿时妒忌的看着她，“娘也真是偏心，就会向着你们三房，难不成以后不指望我们大房给他们养老？”
张氏也不理会她，待吃完糖水荷包蛋，顿时感觉精力充沛，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感从肚子传来。
“要生了，要生了！”
“芸娘，用力，再用力！”
“哈呀，是个拎茶壶的，芸娘，你总算生了个带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