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早就阴沉沉的,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风呼呼地刮着,将几片掉落在地上的黄叶吹得到处乱飞。
林曦远费力地蹬着那辆破旧的山地车,山地车老掉牙了,涂漆层已经掉光,露出锈迹斑斑的里层。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快到上课时间了,于是使出浑身解数,用力向前蹬去。
可是不管他怎样努力,山地车都像老得拉不动磨的驴一样,慢吞吞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着。
要不是被小偷偷了两辆新自行车,他真想把这破车给扔掉算了。
他嘟囔着骂了一句粗口,没有人知道他在骂什么,也许是骂天气,也许是骂偷车的贼。
自从离婚后,他就过上了每天骑自行车上班的生活。他喜欢沿着这条河道一直骑到学校,一路上微风拂面、垂柳依依,令他的每个毛孔都感觉舒畅。
前边闸口处聚集了一大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骑近了一看,好像有人在河道里打捞什么东西,看那一张张脸上惊悚的表情,被打捞的好像是个人。
“是谁在这里淹死了?”林曦远嘀咕了一声,他还从来没听说这条河道淹死过人。
抑制不住好奇心,他把山地车停下来,凑近瞧了瞧。
岸边的杂草丛里躺着一具被泡的苍白腐烂的尸体,看上去块头不小,应该是具男尸。
发现尸体的是负责清理河道垃圾的清洁工,此刻他正将船停靠在岸边,用手机给附近的警务处打电话。
围观者都是赶着上班和锻炼身体的过路人,正热烈地讨论着死者的情况。
“可能死了好久,整个完全腐烂了,脸都看不清楚。”
“应该是从水库那边冲过来的,水库最近涨水,经常有死鱼从那边飘过来。”
林曦远忍不住又往人群里凑了凑,他长到三十几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尸体蜷曲着趴在岸边的草丛里,破烂的灰色棉质T恤下面露出一片腐烂的背部,皮肤被淤泥浸染成了淤黑色,背上绑着几根跟小指差不多粗的深灰色尼龙绳。
死者身穿深蓝色男式游泳短裤,腿部的肌肉已经腐烂不堪。斑驳的腐肉下能看到苍白的腿骨和脚骨,十分瘆人。
由于面朝下,脸部看不清楚。估计是清洁工怕吓到路人,给翻过去了。不过从后面看,头部还算完整,能清楚地看到头发和头皮。
清洁工打完电话走到死者身边,等待警方过来处理。
这时一股酸液从胃里涌了上来,林曦远急忙用手捂住嘴,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还有几分钟就开课了,他骑上车,用力地蹬着踏板,往学校方向骑去。一路上心里都有些堵得慌,不像平日那样顺畅。
骑到校门口,一阵“呜呜”声传来,两辆警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往出事地点开去。
他愣住片刻,心里再次感到一阵发紧。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要骑车绕过命案现场来到学校。
想到这里,他感觉有些不舍。
要知道,多少个清晨和黄昏,他都骑着自行车,默默地从垂柳下面缓缓地滑过。
那是洗涤他心灵的时刻,让他感到充盈和快乐!
但是从今天起,一切都变了!
多功能教室开着空调,日光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林曦远走进教室,和往常一样,将课件放到桌子上打开,结果却发现拿错了。那不是课件,而是一块擦窗户的抹布。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准备给女助教打电话。
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白莉出现在门口。她也离过婚,比林曦远小一岁,身材保养得非常不错,一身藕白色的职业套装使她看起来既干练又年轻。
白莉举起课件,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谢天谢地!”林曦远呼了一口气,白莉那张脸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舒坦过。他快速走过去,接过课件,重新回到讲台上。
今天的课和昨天一样,主讲三角函数。讲完半个多钟头,停下来休息时,他才发现把备课本的顺序搞错了,把最后一页当成了第一页。
他尴尬地喝了一口水,轻轻地咳了一嗓子,朝讲台下面扫了一眼。
和前几天一样,所有人都在心不在焉地干着自己的事。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本子上画来画去,还有的在偷看漫画书,根本没有人关注他刚才讲了些什么。
没办法,高中一年级刚开学就是这样,学生们经历了紧张又忙碌的中考,暑假彻底放松了一段时间,还没有调整好学习状态。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次看了看讲台下的学生。
确定没有人发现他把备课本搞错后,心里闪过一丝庆幸。
今天的空调很不给力,尽管已经是九月,但气温依然很高,让人感觉燥热不安。
他拿起遥控器将空调调低了两度,重新拿起备课本,又顺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到时候就解脱了。
唉,为什么心里总有发堵的感觉呢?
他又想到那具男尸,再次感到一阵反胃。
不对,今天的状况不对,连太阳穴都在隐隐发痛。
他紧闭着双目,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用两只手撑住头。
“老师,您怎么了?”一阵细微的声音飘过来。
林曦远睁开眼睛,发现陈允智正站在他面前,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陈允智是个非常奇怪的学生,从他初中的档案看,他的成绩一直平平无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中考突然超常发挥,各科成绩开挂,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进了这所著名的重点高中。
整间学校有两千多个学生,偶尔出几个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学生并不奇怪。但像陈允智这样突然从普通生跨入神级的,还真是没见过。
尽管如此,林曦远却并不喜欢陈允智。因为他不动声色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令人说不出来的阴郁气质,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比起班里其他那些自命不凡的蠢货,他太省事了,不仅态度谦虚低调,每次看到老师还表现得特别恭敬有礼,从不在班里惹是生非。
林曦远有一次特意查看了林智允的家庭档案,发现家属栏上关于父母的信息写的是离异,而紧急联系人只有他母亲的名字。
每一个性格阴郁的人,背后都有一个不幸的原生家庭,这也许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因为人最不能选择的就是原生家庭。
林曦远有一个女儿,她才六岁,从幼儿园开始在美国上学。前几天刚上一年级,由前妻在那边照顾。两地分居的生活不仅让婚姻亮起了红灯,也让血浓于水的亲情变得十分淡漠。
女儿开始每个星期都和他通电话,现在半个月都难得通一次电话。他每次打过去,经常找不到她人,不是说没时间接电话,就是说不想接他的电话。
前妻去美国过了半年多就和他离婚了,和一个做移民中介的华人结了婚。那个人是个骗子,专骗国内的移民,前两个月被抓了。前妻受到连累,不仅面临被驱逐出境,身上仅剩不多的款项也要被用来清偿现任丈夫欠下的债务。
也许是常常想念女儿的缘故,林曦远虽然不喜欢陈允智,却对他有着几分同情。因为他和他女儿一样,身后都有着一个不完整的家庭。
有时候在校园遇到陈允智,他很想给他一个微笑,他却马上躲开了。那双镜片后面的眼睛躲躲闪闪,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他到底在躲避什么。
“谢谢你,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林曦远说着直起身子,用纸巾擦了擦鼻子。
陈允智惊讶地看着他:“老师,您拿的不是纸巾。”
林曦远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抹布,足足看了好几秒钟。
“给您,这是我早上刚买的。”陈允智说着递了一包纸巾过来。
“谢谢!”林曦远接住纸巾,“今天早晨有点奇怪。”
“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陈允智一脸关心地问。
“有人在水库附近的河道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死了很多天,双腿都泡烂了,脸部也看不清楚。可能是被人谋杀的,身上还绑着绳子,是河道清洁工发现了他。”
“哦!”陈允智呼了一口气,“看来您受到了惊吓。”
“有一点。”林曦远咳嗽了一下,经过和陈允智一番对话,他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
“这种事太多了,您不用太在意。”陈允智说完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谢谢!”林曦远说了一声,看了看手表。
下课时间到了,他拿起备课本和笔记本电脑,快速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