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渗进琴键缝隙，江逾白弹错第四个音节时，解剖室的日光灯突然亮起。苏砚清隔着双层玻璃看他校服下绷紧的脊背，监护仪在实验服口袋里震得发烫。
“二尖瓣脱垂患者的情绪管理，比普通人更重要。“沈知遥的声音混着福尔马林味飘来。他握着解剖刀划开标本心脏，乳胶手套上的血渍像未干的颜料。
苏砚清数着玻璃上的雨痕，这是本周第三次“医学观察“。自从上次天台事件后，沈知遥总找各种理由把她困在医学院大楼。此刻江逾白的琴声穿透玻璃，肖邦的《雨滴》变成催命的符咒。
“今天要观察心肌细胞的电传导。“沈知遥将载玻片推到她面前，显微镜里跳动的细胞像揉碎的星光，“和正常心律对比......“
琴声戛然而止。苏砚清抬头看见江逾白贴在玻璃上的掌心，他呵出的白雾在窗面晕开，正好笼罩住她映在玻璃上的面容。少年用口型说了句“骗子“，染血的绷带在玻璃上拖出红痕。
沈知遥突然拽过窗帘，医用布料摩擦声刺得耳膜生疼。苏砚清握紧口袋里的铃铛，今早在琴房捡到的乐谱突然浮现眼前——那是江逾白母亲未完成的遗作，扉页标注着手术日期：2009年3月21日。
正是沈知遥父亲主刀失败的那天。
“又在想他？“解剖刀插进心肌的闷响让她回神，沈知遥将病变组织装进标本瓶，“医学院和音乐学院隔着的不仅是樱花大道。“
监护仪突然发出预警，苏砚清转身时撞翻试剂架。玻璃碎裂声中，她听见琴房传来《离别曲》的前奏。江逾白总在雨天弹这首，就像他总知道如何撕开她的伪装。
雨丝从换气窗钻进来，苏砚清数着心跳奔向消防通道。沈知遥的白大褂衣角被门夹住的瞬间，她看见少年镜片上凝结的雾气——那是十七岁医学生不曾示人的脆弱。
琴房木门吱呀作响，江逾白背对着她踩下延音踏板。潮湿的校服贴在背上，绷带渗出的血渍在肩胛骨位置晕成蝴蝶。苏砚清想起上周偷看的病历：左手肌腱炎，建议休学。
“这首曲子叫《谎言》。“江逾白突然开口，琴盖映出他讥诮的笑，“我妈写给主刀医生的安魂曲。“
苏砚清扶着门框喘息，监护仪震动得像要跳出胸口。泛黄的乐谱摊在琴凳上，她看见修改日期停在了手术当天。江逾白转身时露出锁骨处的疤痕，那是童年车祸留下的印记，形状像把断裂的手术刀。
“当年沈院长宣布手术失败时，用的就是这个表情。“他指尖重重砸向琴键，不和谐音在雨中炸开，“现在他儿子也学会用显微镜观察人心了？“
苏砚清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三角钢琴。琴弦震颤的共鸣中，她听见沈知遥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两个少年的影子在磨砂玻璃上重叠，像困住她的荆棘牢笼。
“你早就知道。“她攥紧乐谱边缘，油墨在掌心晕染，“所以才故意接近我？“
江逾白突然笑起来，手指抚过她压住的琴键。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柱攀升，他在她耳边轻哼：“姐姐不也在利用我吗？每次看到我就飙升的心率......“
监护仪发出尖锐爆鸣，苏砚清在眩晕中抓住琴凳。散落的乐谱被风吹起，其中一张飘到沈知遥脚边——那是江逾白母亲的术后护理记录，家属签字栏赫然写着沈父的名字。
“别碰！“两个少年同时出声。
沈知遥捡纸的手僵在半空，江逾白扯断琴弦的手渗出鲜血。苏砚清望着监护仪上跳动的140，突然看清了真相：每次靠近江逾白时剧烈的心跳，不是心动，是这颗心脏在抗拒原主儿子的气息。
“三年前的心脏移植手术......“她喉咙泛起血腥味，“供体是......“
暴雨拍碎未完的质问。沈知遥的白大褂在风中鼓胀如帆，他握紧的拳头里露出半截钥匙——和时光胶囊锁孔完美吻合的铜钥匙。苏砚清想起今早在樱花树下挖到的铁盒，里面除了手术同意书碎片，还有张江逾儿时的照片。
“当年胶囊里装的不是遗书。“沈知遥的声音混着雨声，“是自愿捐献器官的......“
江逾白突然砸碎窗玻璃，冷风卷着雨灌进来。他染血的手伸向苏砚清胸口，腕间监测仪发出濒死的哀鸣：“这颗心跳动着陌生人的温度，却比任何人都更懂怎么说谎。“
苏砚清在向后倾倒时看见记忆的走马灯。十四岁的沈知遥在停尸房握着她冰凉的手，十七岁的江逾白在琴房撕碎母亲遗照，而此刻两个少年同时向她伸出手，像要抓住即将坠落的星。
后脑撞上钢琴的瞬间，她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喊。沈知遥的听诊器缠住江逾白的琴弦，监护仪在血泊中疯狂闪烁。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窗外残樱，像极了那年飘进树洞的粉色信笺——七岁的她曾在那张纸上画过三颗相连的心。
消毒水味再次涌来时，苏砚清在昏迷中听见破碎的对话。
“心室间隔缺损......必须二次手术......“
“用我的。“这是江逾白的声音，“就当替母亲还债......“
“你明知道我们血型......“沈知遥的钢笔划破纸张，“除非进行活体......“
雨声吞没了残酷的真相。苏砚清在黑暗中数着心跳，腕间监测仪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樱花手链。沈知遥十年前说的“魔法“正在应验——每朵花瓣里都藏着止疼药，而江逾白系上的铃铛里，装满抗排斥药粉。
当晨曦刺破云层时，她摸到枕头下的铁盒。时光胶囊里真正的秘密终于显现：泛黄的同意书上，捐献者签名处是江逾白母亲的名字，而受益人栏里，沈知遥的字迹工整地写着“苏砚清“。
窗外飘来《离别曲》的旋律，这次弹奏者换成了沈知遥。苏砚清望着手背新旧交错的针孔，突然明白这些年听到的都不是雨声，而是两个少年在时光深处为她筑起的防波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