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都能打听到的事,主君怎会不知。主君知道夫人在气他,更是不愿意去夫人院里。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五姨娘来找三姨娘,恰逢主君也在。
白露后的日头毒得很,甘棠扶着玉小姐穿过九曲回廊时,瞧见五姨娘鬓角的汗珠把胭脂都冲花了。
三姨娘今日特意穿了新裁的雨过天青缎子,裙摆扫过石阶上未干的晨露,洇出片深色的水痕,倒像是泼墨画里晕开的远山。
“夫人见了这些定会欢喜。“五姨娘指着身后十二口樟木箱,鎏金锁扣在日头下晃得人眼花。
主君的玉佩撞在腰间玉带上叮当作响:“苏氏近日愈发乖张,是该...“话未说完,五姨娘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主君怀里栽去。
三姨娘忙伸手去扶:“妹妹怎搬这么些箱子,要去做什么?”
“家兄送来新品瓷器,想着让夫人先挑选,又想着前些日子惹夫人不愉快,不敢独自前去,特来叫上姐姐一起。”
主君思索了片刻,觉得和夫人也该缓和了,就唤上玉小姐一起去了。一行人搬着数箱物什,往虞蘅院去。
虞蘅院的铜门环上缠着褪色的红绸,推门时“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甘棠数着廊下的青砖,看到石缝里嵌着半片金箔——是正月里夫人摔碎的那尊菩萨像的。
玉小姐突然扯她袖子:“甘棠,这院里怎的连蝉鸣都没有?“
五姨娘的笑声像掐了脖子的鹧鸪:“姐姐快看这霁红釉胆瓶...“话音卡在喉头。
正厅门楣上悬着的和合二仙图斜了半边,三姨娘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抠进主君臂弯:“夫君,这...“
“都退下!“主君突然厉喝,惊得抬箱小厮慌忙落了箱子。
周嬷嬷从月洞门冲出来,头上的银簪都歪了:“姐儿快随老奴回去温书!“玉小姐腕上的金铃铛缠住了甘棠的衣带,拉扯间,甘棠听见内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夫人嘶哑的冷笑:“...颜郎不信我。”
“贱妇!,,,
甘棠回了院子后一直在回想夫人内室门开的时候,那一阵淡淡的香味。
她一向心思很细,嗅觉又灵敏,那淡淡的香味有点熟悉,像是三姨娘教玉小姐识药材时闻到过。
虞蘅院的事很快整个府里都知道了。那天主君进去时,看到夫人睡在千工床最里面的床榻上,只穿寝衣,脚下地台却躺着苏七。
夫人的千工床大,苏七即使没有在床榻上,也是躺在了千工床里面。
听说夫人直喊冤,主君却不给机会让她说下去。又将苏七关进了柴房,严刑拷打。
甘棠蹲在井台边搓洗衣裳时,皂角水突然泛起细密的泡沫。暮春的风卷着焦糊味掠过耳畔,她望着水中倒影,恍惚在思考这两天的事情。突然——
“快!柴房走水了!“
甘棠扔下木杵往东院跑,裙裾扫过石阶上未干的血迹。那是苏七被拖进柴房时留下的,玄色劲装摩擦青砖的痕迹里,蜿蜒着暗红的血线。
火舌已经舔上房梁,浓烟里飘着皮肉焦糊的气味。
“让开!“
粗使婆子撞开她肩头,水桶泼出的井水在火光中蒸成白雾。甘棠踉跄着后退,瞧见焦黑的木梁轰然倒塌,火星溅到茜纱裙上。
这边忙着救火,火势已灭,众人累坐在院中,却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夫人——!“
凄厉的尖叫刺破夜空。甘棠跟着人群涌向虞蘅院时,腕上突然刺痛——玉小姐的手紧紧抓着她。
正厅的千工床还维持着原样,鎏金帐钩上垂下的白绫在穿堂风里轻晃,夫人素白的寝衣上,“贞“字的最后一笔拖出血色的长尾,恰似五姨娘进府时主君题在纳帖上的红色墨迹。
“都别动!“主君的声音像淬了冰。
五姨娘突然软倒在地,发间金步摇磕在青砖上,露出尖头一点幽蓝。她恨夫人,恨她吸血般的搬走自己的嫁妆,那是她的底气,是她最大的价值。
可是她没有想过让夫人死,她只是想让她孤独终老,,,
三姨娘拨开人群,她腕上新换的翡翠镯子映着烛火,在夫人惨白的脸上投下绿莹莹的光:“姐姐何苦...“话音未落,主君突然抬手,白玉扳指擦过她耳垂,带落一滴血珠。
“是你?还是你?!”主君指着三姨娘,又忽的指向五姨娘,众人久久不语。
当夜,甘棠在耳房抖开湿透的裙摆。烧焦的衣角簌簌落下黑灰。
更鼓敲过三响,玉小姐突然惊醒。甘棠抱着她轻哄,却嗅到房间里奇怪的檀香味,细闻却也不像檀香,又过一阵只觉身子懒散无力,玉小姐依然入睡。
想着也许是三姨娘怕玉小姐白日惊吓,点了助眠的香,甘棠便也倒头要睡去。
却在这时,奇怪的菱花镜里映出窗外人影,苏七剑指周嬷嬷:“说!那日你往夫人香炉添了什么?“
甘棠捂住自己的嘴,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月光漏进窗棂。
周嬷嬷死了,不是剑伤。府内的卫兵射苏七时,将周嬷嬷一起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