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天命初定

第一节血雨白梅

七杀谷的岩壁在暴雨中泛着铁锈般的暗红,仿佛上古巨兽腐烂的肋骨。三十六具尸体被剑气钉在山壁上,手脚扭曲成怪异的弧度,像一群被琥珀凝固的飞蛾。血水顺着岩缝流淌,渗入谷底疯长的野蓟丛中——那些带刺的植物吸饱了血,竟绽出妖异的紫花,花瓣边缘滴落的不是露水,而是黏稠的血珠。最后一柄断刀坠地时,无极尊者正拈着一朵白梅。花瓣落在他染血的银甲上,像雪坠入熔炉。

“何必?“他轻叹一声,指尖微震,梅枝化作齑粉,却在飘散的刹那凝成一道冰晶剑意,无声洞穿三丈外一块千斤磐石。石屑纷飞间,露出后面藏身的叛军探子——那人眉心一点红痕,手中弩箭甚至来不及上弦。

谷外响起杂沓的马蹄声。幸存的叛军头目策马狂奔,湿透的鬃毛贴着脖颈,宛如一条条垂死的黑蛇。他右耳早在三年前就被削去——那场围剿中,无极尊者只出了一剑,便让七省十八寨的绿林豪杰尽数殒命。彼时剑气削平半座山头,将八百人的血凝成一道横贯苍穹的血虹,三日不散。“散开!往雾障林里钻!“他嘶吼着挥舞马鞭,却突然觉得右脸一凉。一道剑气从三丈外某具尸体喉间的血洼中迸出,削去了他残余的半张面皮。血肉横飞中,他看见自己的颧骨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无极老魔!你屠我兄弟,断我生路……“话音未落,喉头忽涌腥甜。低头看去,自己喷出的血珠凝成三寸细剑,剑柄处竟有莲花暗纹流转,正抵着眉心。

“错了。“银甲踏过血泊,却纤尘不染。无极尊者指尖悬着一滴将坠未坠的血,映出头顶翻涌的雷云。那滴血突然沸腾起来,化作万千血丝刺入周遭雨幕,每一根丝线都精准缠住一名逃窜的叛军。“本座给的生路,是让你们死得痛快。“血珠坠地。谷中骤然寂静。被血丝缠绕的叛军们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凝固,须臾间皮肉如瓷器般龟裂,露出森森白骨。更诡异的是,那些白骨表面竟生出细密剑纹,仿佛被千万道无形剑气同时雕刻。

山风卷起一面残破的“替天行道“旗,掠过谷顶观战的樵夫眼前。那樵夫瘫坐在泥泞中,手中柴刀早已跌落崖底。他看不见剑气,只瞧见反叛者的头颅如熟透的瓜,一个接一个滚落山崖。当某个头颅撞上山石时,颅骨突然绽开九道剑痕,恰成一朵盛放的血莲。直到一声哽咽刺破死寂。

谷口老槐树下蜷着个泥人。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粗麻衣襟被荆棘扯得稀烂,露出胸口狰狞的烫疤——那是个歪斜的“罪“字,边缘皮肉翻卷如蜈蚣足肢。他死死攥着半截木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缀着枚生锈的铜钱。铜钱方孔中穿着的不是丝线,而是一缕干枯的白发。“师父……这就是您说的江湖正道?“他盯着满地残肢喃喃自语,忽然剧烈干呕起来。草鞋碾过碎肉时,有什么东西黏在了脚边。是那朵被剑气碾碎的白梅。残瓣上染的不是血,而是泛着金光的剑气,正顺着草鞋裂缝渗入脚底经脉。

无极尊者驻足。他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不是血腥,不是雨锈,而是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在寒山寺后山埋剑时,指尖沾染的泥土腥气。当年他以指为刃,在镇魔碑上刻下“天垣“二字时,剑气渗入青石三寸七分,震碎十里外一座酒旗幡。少年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尊者瞳孔微缩。那孩子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淬过火的刀锋,连恐惧都烧成了灰烬。更诡异的是,他手中木剑的纹路……竟与寒山寺那柄断剑一模一样。剑气感应下,尊者小臂旧伤突突跳动,那道曾被天外陨铁所伤的疤痕泛起金光,与木剑脉络产生共鸣。

“你叫什么?“尊者屈指轻弹,少年腕间骤然浮现血痕。这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由三百六十道微缩剑气交织成的禁制,稍一动弹便会经脉尽碎。木剑脱手飞入半空,铜钱叮当乱响。白发飘落时,竟在半空凝成“赦罪“二字,又被剑气绞成粉末。“阿丑!“少年扑向木剑,却被无形气墙震得口鼻溢血。血珠未及落地,便被尊者袖风卷成一颗浑圆血丹,悬浮在两人之间。“还给我!那是我娘——“剑气忽敛。木剑悬在尊者掌心三寸,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剑身斑驳的划痕间,隐约浮现金色脉络,如人体经络般缓缓搏动。尊者指尖轻点剑脊,整座七杀谷突然地动山摇,那些钉在岩壁上的尸体齐齐睁眼,口中吐出金色剑芒!

“原来如此……“尊者低笑,眼底掠过一丝兴味。他屈指叩响木剑,剑鸣声竟引发天地共鸣——云层中炸响九道惊雷,每一道都劈在山谷外围,将逃至边缘的叛军坐骑惊得人立而起。他拂袖转身,木剑倏地插回少年脚边。入土瞬间,方圆十丈内的血泊突然沸腾蒸发,凝成血色薄雾笼罩二人。雾中浮现无数持剑幻影,皆是尊者年轻时斩杀的绝世高手残念。“带着你的宝贝,滚出七杀谷。“这句话不是用嘴说的。每个字都化作实体剑意刺入少年眉心,在他识海中刻下一套完整的《归元剑诀》。阿丑不知道,这随手赐予的功法,正是三年前让“沧浪剑仙“走火入魔的禁忌秘典。

暴雨骤歇。残阳从云隙漏下,给血泊镀上一层金箔。少年踉跄着拔出木剑,发现铜钱上多了一道剑痕——正是方才抵在他眉心的血剑形状。当他试图擦拭时,剑痕突然睁开一只金色瞳孔!谷顶传来铁甲铮鸣。十二名玄衣卫如黑鸦落地,他们背负的并非刀剑,而是九尺长的玄铁剑匣。匣面刻满禁制符文,此刻正因靠近尊者而剧烈颤动,发出恶鬼哭嚎般的尖啸。为首者捧着一卷鎏金帛书:“尊上,北邙山又有三个门派声称要'清君侧'……““都杀了。““可其中有寒山寺的俗家弟子,当年您曾许诺不伤寒山一脉——““本座改主意了。“无极尊者摘下护腕,露出小臂上一道陈年剑伤。那伤口早已愈合,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金芒,与少年木剑上的纹路遥相呼应。当他握拳时,整座七杀谷残留的剑气突然汇聚成河,倒灌入十二剑匣。玄衣卫们闷哼跪地,七窍渗出金血——这是尊者独有的赐剑仪式,以敌血养剑魂。

他望向阿丑消失的方向,嘴角噙着冷笑。白梅残瓣在靴底碾成血泥,却在彻底破碎前绽放出最后一缕剑气,悄然没入地脉。百里外某座荒坟中,一具沉睡二十年的白骨突然握紧了生锈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