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钱用。自那日收到剿匪令后,他思忖,不可贸然行事,须精心装扮一番。其幼时随父学唱渔鼓,凭着好嗓子,好记忆,会演唱许多民歌。便决意扮成渔鼓丐,深入虎穴,打探匪情。程墩子适才慌慌张张地正撞至渔鼓筒上。他见钱用高大威猛,被撞着不仅纹丝不动,差点反将自己震倒,心知遇着高人。因忧虑后面当兵的撵来,心急火燎,便欲绕过钱用,一走了之。哪料被钱用伸双臂牢牢阻住!程墩子惊恐地凝望着钱用,好半天自口里憋出两个字:“别……挡!”钱用关切地问道:“小兄弟,啥子事儿这样惊慌呀?”程墩子见对方并无恶意,喘着粗气道:“大哥,我是程……程墩子,后面有……有人拿枪撵……撵我!”程墩子本来口吃,一急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钱用闻“枪”字,马上警觉起来。便不再多问,安慰程墩子道:“兄弟别怕,快跟我来!”携程墩子隐匿路边一片槐树林里。
再说大嘴巴和大个儿被臭屁熏得实在难受,遥遥躲避。但毕竟押送子弹事大,容不得出半点纰漏。他俩急于跟上程墩子步伐,怎奈臭屁难闻,弥漫一里多地。起初可远瞟程墩子,后来雾太大,便见不着了。二人因着急,此际亦顾不上臭气,追起程墩子。追了一会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不见程墩子踪影。此时二人正追至石拱桥上,只因着急,亦未留意桥下,一味前奔。边追边喊道:“乡巴佬儿!你在哪里?”又追出半里路程,二人驻足合计,思程墩子挑担不可能走恁快,定然藏身于附近。二人遂互换眼神,一左一右持枪于路旁仔细搜起来。边搜边诈道:“乡巴佬儿,我看见你了,赶快出来,免得吃枪子儿!”可搜寻半天,未见着人影。两人急哭了。大嘴巴一个劲地嘟囔道:“爷啊,我的亲爷啊!咋得了哟!”如丧㛈妣般。大个儿亦泪眼婆娑地哀叫道:“太爷,你快点出来吧,我给你大洋好吗?”
两人于此茫然地搜寻着,快挨近钱用和程墩子。程墩子吓得深埋着头,大气不敢出,脸盘憋得通红。钱用却十分冷静,早已攥两枚圆石在手,见大嘴巴枪口距自己不足二丈远时,嗖!掷出一枚圆石,只闻嘣地一声脆响,大嘴巴脑门挂花!他啊哟一声惨叫,枪扔出老远,双手捂住喷血脑门,倒地哇哇乱叫着,满地里“驴打滚”。这边大嘴巴哭嚎,那边大个儿忙掉转枪口指过来,因心虚后怕,手抖个不停,嘴里慌乱地叫道:“乡巴佬儿,我看见你了,快点出来!不然老子就要开……”“枪”字尚未出口,钱用瞅准时机,嗖!又扔出一枚圆石,不偏不倚正中大个儿左眉心!大个儿听话地扔了枪,手捂眉眼处,一个“倒栽葱”扑地,哭爹喊娘起来。
钱用不给他俩喘息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跃出槐树林,一脚一个,将大嘴巴和大个儿踩于脚下,厉声道:“你俩想死,还是想活?”大嘴巴和大个儿伤口奇痛无比,污血喷涌,二人双手捂头脸,满手满脸是血,俨然一对血人儿!他俩从带血指缝间窥伺钱用,口里不住地乞求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钱用道:“想活命不难,快说你们是来做啥子的?”边问边脚下用力,两人顿感骨痛欲裂。大嘴巴疼得嘴巴裂成瓢儿样,道:“大爷,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白河县保安团的,奉长官命令,押送子弹到黄龙。”钱用追问道:“那子弹呢?有多少?”大个儿接口道:“一共四千发子弹,由一个乡巴佬儿挑着,不见人了。”
程墩子此时从槐树林里跳出来,道:“老子在……在这儿!”速拣起地上两支枪,思着自己无端地受辱,恨不得当场崩了他们。叵耐自己不会使枪,便举起枪托照大嘴巴和大个儿没头没脑地一顿猛砸!边砸边骂道:“打死王……王八蛋,扔江去喂……喂鱼!”大嘴巴与大个儿被踩于钱用脚下,动弹不得,程墩子将二人砸得如杀猪般嚎叫。钱用并不想立杀他们,一来二人虽可恨,但亦是奉命行事,罪不致死;二来联想至自己剿匪使命,杀他们事小,忧节外生枝,留着他们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场。遂示意程墩子住手。程墩子不情愿地停下来。
钱用遂对二人道:”现在我给你俩一个选择的机会,要么留下枪弹,要么保命滚蛋!”大嘴巴和大个儿闻时,心里盘桓着:押运子弹是使命,弄丢枪弹,等于丢小命。可眼下要想保住枪弹,性命立马完蛋。没命了,枪弹亦不是自己的。两厢一比较,显然活着更重要。二人权衡后,齐声道:“只求活命,不要枪弹。”钱用道:“那就饶你俩小命。不过有一件事有劳二位:回去告诉你们长官,就说枪弹平顶山黄本达团长笑纳了。”言此特别叮嘱道,“你俩听清楚了没有?”二人道:“听清楚了。”钱用便放过他们。二人爬起来,跪谢不杀之恩。钱用喝声“滚”!吓得二人魂飞魄散,撒腿逃开了!这正是:
墩子卖炭买香裱,祭祀亡父尽孝道。白河县城遇国军,持枪威逼挑弹药。且喜神屁巧襄助,撂下挑子往家跑。一头撞至渔鼓上,危境时刻逢英豪。槐树林里把身藏,飞石如箭驱虎豹。声言黄匪来剪径,移花接木实在高。
此时钱用专注起程墩子来:蛮蛮身材,憨憨神态,说话口吃,多半心智不全。他弄不明白,程墩子咋个从俩大兵眼皮下逃脱的?当程墩子将详情道出之后,钱用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真是神屁呀!”之后,钱用随程墩子去石拱桥下寻着那两箱子弹。枪弹可是当下剿匪稀缺品,意外收获使钱用欣喜若狂。然而枪弹藏哪儿?运走吧,动静大,忧人猜疑;藏农户家,人生地不熟,哪家敢冒险藏枪弹?正纠结着,程墩子指着不远处一峭壁,告诉钱用半山腰上有个野猪洞,他幼年时放牛曾攀上去过,那里可藏枪弹。钱用顺其所指方向瞧去:茂密灌木丛中,依稀可见一片秃石,秃石旁便是野猪洞。此处鲜有人来,十分隐蔽。钱用不由对程墩子刮目相看:此小兄弟长相憨实,心灵聪慧!不由喜欢上程墩子。遂一人带一把枪,扛一箱子弹,将枪弹隐藏好。
一切处理停当,钱用带上渔鼓,对程墩子道:“走,到你家看看。”程墩子甚喜,扛起扁担和打杵于前引路。路过店铺时,钱用知程墩子今日祭父大事尚未办妥,便购些香裱、火纸、大米等捎上。
程墩子家住在程家凹,和姐姐、姐夫生活于一起。母亲死得早,他与姐姐程巧儿由父亲程老儿一手带大。程墩子幼时聪明淘气,古灵精怪。有年夏日极热,程老儿上坡做活,姐姐放牛去了,他趁机溜去汉江河洗澡。他不懂水性,脱光衣服,只欲下水冲冲凉。始于江岸浅滩划水,觉颇好玩,贼舒服,游着游着,身不由己地被江浪推至深水区。程墩子慌了,于汉江河里一起一伏,大声呼喊道:“救……命,救命啊……”有道是,人不该死终有救。救他之人正是父亲程老儿。程老儿干活处,可遥望汉江。猛闻呼救,循声瞧去,隐见江中有人在沉浮。遂丢下手里活儿,奔至江边,顾不上脱衣,便扑入江中救人。此刻程墩子已没入江心,偶浮出一黑头。程老儿拚命地向目标处游去,可到达目标后却不见人影。他知落水者一定在此附近,连扎几个水眯子寻人。终于水底暗礁旁寻着落水者。哪想竟是自己儿子程墩子,心急如焚地救上岸。
程墩子喝了一肚子水,腹胀如鼓,昏迷不醒。程老儿用手探程墩子脉象和心脏,蹦跳如常,便知还有救,开始施救起来。他先将程墩子平放于沙滩上,清理干净鼻、口腔内异物;然后再将程墩子托举起来,用肩部缓缓用力顶其肚子,程墩子哇哧哇哧地吐脏水,约莫腹里水吐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程墩子,却仍未见苏醒。他知此是缺氧所致。遂行心肺复苏术,将程墩子头尽量后仰,按压心窝。按了一会儿,再捏住程墩子鼻子,做人工呼吸。程老儿一顿神操作,不多时,只闻程墩子啊地长啸一声,活过来了。程墩子于家蔫儿了个把月,拣回一条命。受此惊吓,许是脑子进水,吓成结巴子,人亦变得有些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