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逸

15年后二月,帝京的春寒料峭中透着丝丝暖意。

日头初升,阳光洒在身上,虽有暖意,却仍带着几分凉意,微风拂过脸庞,像冰冷的小手轻轻划过。

影月楼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声音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苏妮玉裹着件鹅黄色的披风,款款走了进来。

那披风的料子滑过手臂,有一种轻柔的触感。

守门的小厮揉着惺忪睡眼,眼睛半眯着,脸上带着未消散的困意,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哟,苏姑娘,这是昨儿个在哪家公子府上宿醉了?瞧这日头都老高了。”苏妮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手便在小厮头上敲了一记,手指敲在小厮头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就你话多!昨儿个是孙太白寺卿家的宴会,我不得作陪?你一个小厮懂什么!”

小厮捂着头,头皮上还残留着被敲打的轻微痛感,不敢再言语,只讪讪地笑着。

苏妮玉轻哼一声,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哼声,正要往里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阿初呢?还没起?”小厮连忙答道:“上官姑娘早就起了,这会儿应该在房里呢。苏姑娘您自个儿去瞧瞧便是。”苏妮玉又轻哼一声,不再理会小厮,快步走进了楼里,脚步踩在楼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

小厮这才长舒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那汗珠从额头滑落,痒痒的。

苏妮玉来到二楼,径直走向上官初的房间。

她抬手轻轻叩了两下门,手指敲在门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不等里面回应,便推门而入。

上官初正由丫鬟紫烟服侍着更衣,一袭月白色寝衣衬得她肌肤胜雪,那肌肤看上去如同羊脂玉般细腻光滑,乌发如云,散发着淡淡的发香。

见苏妮玉进来,她也不恼,只是笑着打趣道:“哟,我们的大忙人回来了?看来昨儿个的应酬很尽兴啊。”苏妮玉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玉簪把玩着,玉簪在手中凉凉的,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还不是老样子,应付那些达官贵人,真是累人。哪像你,还能睡个安稳觉。”

上官初由着紫烟为自己系上腰带,腰带在腰间收紧的感觉让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姿,轻笑道:“我一个未登台的,自然比不得你这位当红姑娘。你如今可是影月楼的招牌,应酬多也是应该的。”

苏妮玉放下玉簪,转身走到上官初身边,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啧啧称赞道:“瞧你,真是越发水灵了。这要是哪天登了台,还不得把那些公子哥迷得神魂颠倒?”上官初笑着推了她一把,手掌轻轻触碰在苏妮玉的肩膀上,“就你嘴甜。对了,我听小厮说你回来得晚……”

苏妮玉刚想开口,却突然顿住了,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苏妮玉掩嘴一笑,笑声轻轻的,岔开话题:“瞧我这记性,昨儿个孙太白寺卿送了我一对碧玉耳坠,精致得很,我这就取来给你瞧瞧。”说罢,她便转身出了房间,留下上官初和紫烟相视一笑。

上官初在紫烟的服侍下,换上了一件浅粉色的衣裙,那衣裙的颜色如同春天盛开的桃花般娇艳,愈发显得娇俏可人。

紫烟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妆打扮,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她的发间,一边还不忘夸赞:“姑娘今日真好看,这粉色衣裙衬得您肤色更白了。”

上官初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映出她娇美的面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颜色确实不错。紫烟,你也帮我挑件衣裳,今日我们一起出去逛逛。”紫烟闻言,小脸立刻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姑娘,奴婢就不用了……”

苏妮玉恰好拿着耳坠回来,耳朵捕捉到了紫烟的话,见状笑着说道:“紫烟这丫头就是太害羞了。上官初,你瞧瞧,我眼光不错吧?”上官初接过耳坠,仔细端详着,耳坠在手中凉凉的,她赞叹道:“确实精致,这玉质温润,摸起来滑滑的,雕工也精细,苏妮玉,你这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

苏妮玉得意地扬了扬眉,走到上官初身后,看着镜中的她,问道:“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是要去哪儿啊?”上官初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嘴唇轻轻触碰在一起,笑道:“带紫烟出去逛逛,这丫头平日里闷在楼里,也怪可怜的。”

“啧啧,紫烟真是好福气,跟了个好主子。”苏妮玉感叹道。

上官初起身,轻轻拍了拍紫烟的肩膀,手掌与肩膀接触时有一种轻柔的触感,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这春日里的帝京。”

苏妮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上官初,我听闻紫烟这丫头……”

“苏妮玉!”上官初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一丝责备。

“你又乱说话。”

苏妮玉笑着摆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这颈间的红线也该换了吧?这玉都有些旧了。”

上官初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红线,红线有些粗糙的触感,上面系着一块雕工简单的羊脂白玉,她轻轻叹了口气:“是该换了……”她顿了顿,伸手解开红线,将玉佩取下,握在掌心,那玉佩有着温润的触感。

苏妮玉看着那块羊脂白玉,感叹道:“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天天抱着这块玉佩不撒手。上官初神色黯淡下来,”

苏妮玉这才想起正事,一拍脑门,手掌与额头撞击发出“啪”的一声,懊恼道:“瞧我这记性!我来找你是有事的!蓉姨不让我去澹台府的家宴!”她说着,语气里满是委屈。

“哦?这是为何?”上官初有些好奇。

“她说我管不住嘴,怕我得罪人!”苏妮玉跺了跺脚,脚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澹台将军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多少姑娘想见他一面都难!这可是多好的机会啊!”

上官初轻笑一声:“蓉姨说得没错,你的性子,确实容易得罪人。”

“上官初!”苏妮玉拉着上官初的胳膊撒娇道,手臂紧紧挽住上官初的胳膊,“好姐姐,你就帮我说说情嘛!我知道蓉姨最听你的话了!”

上官初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去试试。不过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说服蓉姨。”

苏妮玉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眼睛弯成月牙状,抱着上官初的胳膊又蹦又跳,身体的跳动带着一种欢快的节奏,“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说不定这次家宴,你还能遇见个多情才子呢!”

上官初笑着推开她:“就会胡说!快去休息吧!”

苏妮玉笑着跑出了房间,银铃般的笑声在楼道里回荡,那笑声在楼道里传得很远。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帝京。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车内,一位年轻男子掀开车帘,车帘在手中有着粗糙的触感,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马车路过一座雕梁画栋的楼阁时,他开口问道:“师傅,那是何处?”车夫回头看了一眼,答道:“那是影月楼,帝京有名的销金窟。里面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哦?”男子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很平静。“我听说过。”

车夫嘿嘿一笑:“公子若是高中,也能去见识见识。”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车帘,车帘落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车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片刻后,他才开口道:“师傅,继续走吧。”

车夫应了一声,扬起马鞭,马鞭在空中划过发出清脆的响声,马车继续向前驶去,朝着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而去。

马车在醉仙楼前停下,车夫勒住缰绳,缰绳在手中一紧,回头说道:“公子,醉仙楼到了。”年轻男子掀开车帘,一股浓郁的酒菜香味扑鼻而来,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让他腹中一阵空鸣。

他跳下马车,双脚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车夫:“多谢师傅。”车夫接过银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看起来不太美观:“公子出手阔绰,住这醉仙楼,可是要添个好彩头,高中状元啊!”

男子淡淡一笑,并未作答,只是拱了拱手,转身走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像是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脸庞。

男子一进门,一个精瘦的跑堂便迎了上来,脚步轻快地跑来,满脸堆笑:“这位公子,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小的给您安排个上房?”

“住店,最便宜的房间即可。”

跑堂一愣,随即笑道:“成!公子舟车劳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上去休息也不迟。”

男子点点头,正要跟着跑堂上楼,突然听到二楼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那声音如同惊雷般打破了楼里的平静。

跑堂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尴尬地解释道:“许是哪位爷喝多了,公子莫怪,小的这就带您去个清净的地方。”

男子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他撩起袍子,袍子在手中划过,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的喧闹声更清晰了,各种嘈杂的声音传入耳朵,他寻了个空位坐下,只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正争得面红耳赤,似乎在争论着什么策论。

“依我看,今年的策论定是……”其中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公子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一只青花瓷瓶从他身旁飞过,“砰”的一声砸在身后的屏风上,碎片四溅,碎片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呼啸声,众人皆是一惊,却未看清是谁出的手。

屏风后传来一声低呼,那是一个女子惊恐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王掌柜,屏风后的上官姑娘可有恙?”

一个肥头大耳,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身体的赘肉随着奔跑晃动着,先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心疼得脸色发白,眼睛瞪大,随即又紧张地朝着屏风后问道:“上官姑娘,您没事吧?可有伤到哪儿?”

吴纪春的嗓门不小,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扇绘着墨竹的屏风之后。

屏风后,一抹浅紫色的身影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烛火摇曳,光影在那身影上跳动,仿佛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更添几分妩媚。

“没事,王掌柜莫要惊慌。”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传来,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慵懒,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阵冷风吹过,让喧闹的雅间瞬间安静了几分,“只是这争吵声实在扰人清梦。”

“哈哈,上官姑娘说得是,今日是小的招待不周。”吴纪春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滑稽,声音里满是谄媚。

屏风后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奉承,稍作停顿后,又道:“方才那位公子说的话,倒是有些意思,不知是哪位高见?”

众人这才想起,方才争论时,似乎听到有人冷笑了一声,只是当时大家都沉浸在争论中,并未在意。

“不过是些无聊的争论罢了,连个定论都说不出,也敢在这高谈阔论?”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青年正襟危坐,他的白衣在烛光下有些晃眼,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屑,眼神里似乎透着对周围人的轻视。

此人正是方才上楼的宋逸。

那两个争论的公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潘,都是在京赶考的举子。

他们见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如此讥讽他们,顿时怒从心头起。

王公子“蹭”地站起身来,指着宋逸的鼻子骂道:“你这厮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胡言乱语!”那声音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宋逸的脸上,宋逸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呼出的热气。

“怎么,我说的不对?”宋逸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语气依旧冷淡,可心里却有些不屑与他们计较但又看不惯他们的无知的纠结情绪,“连最基本的道理都搞不清楚,还敢妄谈经义?”

眼看一场新的争端就要爆发,屏风后的人再次开口:“好了,诸位莫要伤了和气。”她的声音如清泉般潺潺流淌,仿佛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安抚着众人躁动的情绪,让雅间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不过,这青花瓷瓶,也算是稀罕物,就这么碎了,着实可惜。”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众人的心尖。

此言一出,那王、潘两位公子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他们方才争执时,确实太过激动,才不小心打碎了瓷瓶,如今被一个女子当众点破,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方才本想安安静静地听听各位的高谈阔论,却被这嘈杂声扰得头疼。”屏风后,紫色的身影缓缓走出。

众人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随后便看到一位容貌绝美的女子。

她身穿一袭淡紫色长裙,衣料看起来很光滑,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眉目如画,眼睛像是一湾清泉,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至于这位公子,言语虽然尖锐,但也并非毫无道理,我只是附和罢了。”她的目光转向宋逸,像是带着钩子一样的探究,宋逸抬眼与她对视,那目光像是实质一般,女子却瞬间红了脸,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迅速错开了目光,望向了别处。

吴纪春见状,连忙打圆场:“这位姑娘正是影月楼的上官初姑娘,这位公子,不知尊姓大名?”

宋逸微微犹豫了一下,心里思考着是否要以身份来压人,然后淡淡一笑,拱手道:“在下两浙解元,宋逸。”就在他说出身份的瞬间,一阵风吹过,吹起他的衣角,他站在那里,表情淡然自若,周围的烛光闪烁不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方才还对其不屑一顾的王公子连忙起身,向宋逸赔笑:“原来是宋解元,在下眼拙了,方才多有得罪。”周围原本冷眼旁观的人马上满脸堆笑,原本在旁边小声嘀咕贬低他的人突然噤声,然后争先恐后地讨好宋逸,甚至有一个之前最瞧不起他的人被吓得手一抖,打翻了酒杯,酒水洒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时间,宋逸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刚刚还争论得面红耳赤的王、潘二人,却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

吴纪春殷勤地招呼着众人落座,又亲自为宋逸布菜,将一盘色泽红亮的辣子鸡丁放到他面前,笑着眯起眼睛说道:“宋解元,这可是咱们醉仙楼的招牌菜,您尝尝。”

宋逸看了看那盘红彤彤的菜,那鲜艳的红色刺激着他的视觉,他眉头微微一皱,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只觉一股辛辣之味在舌尖炸开,像是无数小针在刺着舌头,然后直冲脑门,呛得他连连咳嗽,喉咙里像是着了火一样难受。

他放下筷子,端起茶杯,茶杯的温度透过手指传来一点温热,他漱了漱口,有些抱歉地说道:“王掌柜,这道菜……在下实在吃不惯。”

上官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看到宋逸面对众人讨好时的淡然,心中对他产生一种好奇和欣赏。

她微微一笑,心中了然,这吴纪春分明是想借机讨好宋逸,却没料到碰了个软钉子。

她掩嘴轻笑,那笑容如春风拂柳,令人心醉,笑声像是银铃般清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手指轻轻滑过裙摆的布料,感觉很柔软。

轻声道:“诸位,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吴纪春一听,连忙起身挽留:“上官姑娘不多坐一会儿?小的这就安排人送您回去。”他转头吩咐跑堂备好马车,又殷勤地向众人告辞。

上官初款款走出雅间,临出门前,她若有若无地看了宋逸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眼神像是一道微光。

宋逸目送着上官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若有所思。

待上官初走后,雅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众人纷纷议论起上官初,从她年初赈灾的义举,到后来劝说商贾捐资的善行,再到她那令人惊艳的才貌,无不让人啧啧称奇。

宋逸默默地听着,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上官初的一颦一笑。

那清冷的嗓音,那如水的眼眸,都仿佛带着某种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