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是夢境

“今天是...,嗯不清楚了...”

“吊火灯里的燃油好像又没了,灯芯跳动着虚弱的光,像是一条扭来扭去的火蛇在风中垂死挣扎...”“这里的风,总带着淡淡的酒意,不过我一闻就知道是什么酒。”“那些酒味无法被忽视,它的层次,就像被撕碎在风中的诗页。”

是年份波特酒。它的气味像是划破雪夜的深紫色闪电,轻佻又不失余味,黑醋栗的香气深邃又迷人,酸涩中混杂着自然的微甜,饱满的果实被压碎在冰冷的空气中,汁水带着不羁的张力,渗入这寒夜里的每一寸。干玫瑰的花瓣被冻结在橡木桶中,带着冰雪覆盖的幽暗和冷香,像是永冻的少女蜷缩在酒体的深处。当雪松的坚韧浮现,伴着橡木的湿润跃然在酒面上,我捕捉到如雨后森林般一呼一吸的湿润。丁香和肉桂若隐若现,为这液体增添了不少温暖,这暖意仿佛雪原中燃起的一簇微弱火焰,闪烁不定。

最后,黑巧的苦涩融化在舌尖,厚实的皮革与冷冽的矿石气息闯进喉咙深处,让这一切,变得回味悠长。真是上好的酒。

今天从北方席卷而来的风雪像是在追赶什么迷失的灵魂,罗达木制成的门都被吹得嘎吱作响,那声音透过屋子低沉的回荡在我的耳朵里,就像来自远古的钟声诉说着被遗忘的誓言。空气里弥漫着寒冷,冷得刺入骨髓。就像那些离我而去的人脸上决绝的冰霜。

维斯特玻璃窗上也结满了冰霜,纹路像是模糊晦涩的符文。我望向远处寂白的荒野,这一片白色真令人感到宁静,时间彷佛在这里停滞,好像有几只雪橇犬身上绑着油灯,在雪地里飞奔着,灯光摇曳,飘如亡魂的鬼火。伴随它们的主人是谁,他们到底带着怎样的信念决意穿过这片皑皑雪原?

远处的油灯仍然在风中一闪一灭,似乎离这里的距离更近了。我仿佛看到了那些迷迷糊糊推开门的身影,但,会是谁呢,他们真的能到达这里吗?

曾经,我以为掠过星系的海尔博普可以穿越时间的屏障,贝勒罗丰的飞马波伽索斯一样可以轻松飞跃命运的柱林,但现在我才明白,海尔博普每2500年才出现一次,与时间的较量不过是瞬间的绽放,而波伽索斯也只是希腊传说中所谓的不朽幻影。他们都跑不赢时间,也跑不过早已注定的命运。

不过他们的旅行是否顺利,与我无关。这里很温暖,有光,有酒。我要做的,就是等待。 

风声,飘落的叶子声。阳光很明亮,斜照在某个静止的物体上,要不是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起伏的话,真的会以为是一件黄金做的雕塑。 空气慢慢沉寂下去,蝉鸣声被厚厚的窗帘隔绝在外,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透过空隙穿透进来,但很快,就被朗朗的读书声掩盖,没人会在意它们带着暮春的记忆将跃进怎样的初夏。

“醒醒。”一个声音轻轻地呼唤着,不是命令,更像一个柔和的请求。他的眼皮跳了一下,但没有立刻睁开,似乎整个人都深陷漩涡被牢牢地裹住,无法挣脱。

“快醒醒呀!”声音多了几分急切,他终于听到了女孩的呼唤,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面前的女孩靠得很近却依旧模糊不清,像隔着雾气的金箔叶。空气中都弥漫着她的气息,不浓烈,又无处不在,轻柔,却又无法忽视,像是白玉兰叶子上滑落的第一颗露珠,带着晨曦的第一缕暖意,优雅而明亮。最先掠过他鼻尖的,是一种带着老药房里的微苦,那是旱金莲和艾草的味道,干燥而沉稳,旱金莲辛辣,尖锐,仿佛告诉他某些不可回避的现实,艾草的苦涩又让他慢慢安定,像是被笼罩在圣光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凝结的晨露,那清凉的触感仿佛来自刚被水洗过的樟树叶,湿润而明净,然后他感受到了温暖的味道,很难形容,如果要说的话,那就是盛夏的阳光,一种紫罗兰晒干后的微甜混着马鞭草的青涩,还带着午后的宁静。最后,是花园的气息,那些藤萝枝随意的垂挂在阳光里,枝叶把阳光分割成无数的碎片,藤萝花瓣温热,细腻,又不张扬,像是某个十五岁少年记忆深处的回廊,遥远,却深刻。 他试图伸出手触碰,女孩的长发在阳光里,宛如金丝,流动的耀眼,让人感到目眩,指尖只穿过空气,她的身影伴随着层层的气息消融在光中,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这位同学!”一个声音像一根针划破这寂静。这一吼让睡梦中的男生狠狠打了个哆嗦,他猛地惊醒,桌子椅子被晃得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愣了一下,教室里的白炽灯亮得刺眼,他微微眯着眼。再回头,那个温柔的身影,早已被逆光吞没,只留下梦幻的气味。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似乎意识还在梦境边缘拉扯,没有完全醒来,他低头看着地板,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落进来,像是利刃一般割开昏暗的地面,目光触及到某处时他的眼神又不自觉地望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根银针一样刺进耳朵,明显带着怒气。“开学第一天上课你就睡觉?回答我的问题!”他迷迷糊糊中抬起头,脸上还留着睡痕,半眯着眼扫视了一圈教室。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像黑夜里的明灯一样,明晃晃的,还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与嘲讽。“对不起老师,”男生挠了挠头,掩饰尴尬,“我昨天睡得很晚,所以很困。”他诚实地说。“哦?”老师抱起双臂,挑起眉毛看向他,“你昨天干什么了?”“我昨天...”男生皱起眉头思索起来,好像他是一个记忆力很差的人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遥远如千年。

“我昨天在一个..”他顿了顿,“在一个酒馆里。”全班发出细碎的笑声。

“他说酒馆欸,他是不是偷喝酒去了啊?”“是啊是啊,谁知道,不然为什么他第一天上课就睡觉..”“真奇怪,我们还是离他远点吧谁知道他是不是个酒鬼啊..”

孩子们的想象力就是丰富。

“现在还在上课,底下的同学当老师不存在是不是?”老师拍了拍讲台,整顿了一下纪律,不耐烦地继续问道。“酒馆?哪里的酒馆?”“梦里的酒馆。”男生低着头,揉了揉眼睛,努力克服心里的恍惚感。“那你说说你呆的那个酒馆是什么样子。”老师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些想要看笑话的不屑,完全不相信这个酒馆的存在,她相信男生一定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个酒馆,在一片风雪里,门似乎是一种叫罗达的木头做的。”他扯了扯衣服。“风拍打着门板的声音,和现在班里的笑声一样刺耳。”老师举手示意他们安静。他慢慢抬起头继续说,“我推开门走进去,闻到空气里有很浓烈的酒香,各种各样的酒。”

底下传来个别同学不怀好意的轻笑。“哈哈哈他这么懂酒啊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胖小子笑出声。“对啊笑死我了,那我比他还懂,我老爸还有阿马罗呢哈哈。”

这个男生像没听到这些讥笑似的,语气依旧平淡,缓慢,像是一位历尽沧桑的智者。

“安静!”老师再次拍了拍桌子。“你继续说,酒馆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吊灯上满是锈迹,但是很亮,照的地面上的苍松毯像火焰一般燃起。”“墙壁很斑驳,透着历史的厚重气息,挂着一些画,那些画框,破旧到我分不清是木头的还是金属的,画里的人,轮廓就像是虚空,他没有头颅。”

“啊啊啊好可怕...”“你不要说了好吓人啊..”班里有些胆小的女生害怕到捂脸,说到一半的男生不知所措,不知道还要不要说下去。

“班里这么多同学呢,不要怕,这只是同学的梦而已。”“你继续说,然后呢?”老师原本不耐烦的神情逐渐被好奇取代,似乎很感兴趣这个故事。

“他穿着翩翩的长衣,只是有很多破洞,衣边都卷起来,他站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原,前后都被各种草,树叶,花儿,还有荆棘包围,那些荆棘穿透他的胸膛,却没有血流出来。他的胸腔裸露在外,骨骼清晰可见,心脏的位置,却是一团迷雾。即使他没有头颅,但那团迷雾似乎是他的眼睛,那些荆棘,一直延伸到画框边沿,仿佛要挣脱束缚突破空间。”那几个女生听到这里眼睛都已经捂起来了,身体有些发抖,抱紧了手臂,像是要把那种不安压回胸腔,但又忍不住透过指缝偷偷地看着这个讲述者,他的眉宇间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深邃。男生有些内疚,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撑着桌子,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几分歉意,但似乎也带着某种无法抵抗的执念,继续说了下去。“那迷雾,像是知道我的所有秘密,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秘密..”他挠了挠头。

“它看向我的感觉,很通透,仿佛一瞬间穿透我的心脏。”

“吧台是木头做的,上面有一些刀痕和名字,但不是中文,我不认识那是什么文字。那些刀痕和名字很陈旧,像某种消失的记忆。”“背后的酒柜里摆满了瓶子,各种颜色,各种样式,酒瓶的反光就像星光一样闪耀,每一个瓶子正面都贴着标签,似乎是酒名,一样用的是我不认识的文字写的,那标签像是麻制的,很粗糙。”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子弹击中一般骤然停止,同学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这个奇怪的男生身上,少了一些嘲讽,多了一些好奇。“我看到调酒师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擦拭着杯子,他看起来,很老,他的手像干枯的树叶,他的帽檐拉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隐约能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一种生命力的光芒。”

全班鸦雀无声,一开始大家都想看他的笑话,但没想到这个男生说的是真的。很正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笃定,自信,甚至还有一丝骄傲。他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火苗。

“我走向吧台,他递给我一杯酒,”男生继续安静地说着,“可我明明没有说我要什么酒,我也不会喝酒。”“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清晰。”“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悠远空灵,回荡在整间酒馆里。”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喝下它,将来你会明白。”

“他的声音,很庄重,能令人平静。”男生盯着天花板,好像在努力回忆着。“灯光在液面上折射出流光。冰晶制的酒杯里带着雨后森林的青草和雨水香气,又夹杂着一些干燥草药的微苦,尾调带着一丝烟熏的果木香,那种感觉,好像一段复活的时光重现在我的脑中。”男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融进了教室的风声里。

他不看天花板了,眼睛慢慢平视前方,余光扫视了一圈班级,每个同学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和讥讽,班里安静的像一潭死水。

有几个女生似乎沉浸在这个神奇的故事中,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略显奇怪的男生,盯得他有些害羞。

喂同学,不要这种眼神盯着我看啊,虽然你很漂亮,但好像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你的眼睛要着火了啊。

那几个女生有些僵硬的伸出手拍了两下,好像突然回过神来,“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她们的掌声打破了班里寂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就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引起了连锁效应。老师也鼓起了掌。原本是想给这个男生一个下马威,让他不要在课堂上睡觉,以此来杀鸡儆猴,没想到他认认真真回答了问题,没有大声辩解,没有与她争执,更没有叛逆的眼神,而是像一只乖巧的暹罗猫,睡醒之后从自己的树屋里爬出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轻声叫一声,回应主人的呼唤。

老师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琢磨他的话,嘴角动了动,咳嗽了一声,说道,“看来,你的梦还挺特别的。”话语中少了一些冷意,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下次上课不要睡觉了,再让我看到你有可能会成为全校第一个被扣分的学生。”老师严肃的说。“不只说给他听,也说给你们台下的每一位同学!”老师推了一下快要滑落的眼镜。“学分不够的话,是拿不到毕业证的!”

“既然坐在我们白仓的座位上,就该把学习的状态拿出来。”“家长们选择把你们送来,不仅是你们的毕业成绩好,他们清楚,你们肯定更清楚,告诉我你们的目标是什么?”老师像将军似的在那动员起来了,不过该说不说,氛围还真到位,刚才班里还像死水,现在那死水变成燃油了,老师的话就像往燃油里扔的火柴。

“我们要考苍梧附中!”班里的学生异口同声。“知道我们每届七百多名学生,每年能考上苍梧附中的学生有多少吗?”老师伸出手指。“两百名!”“苍梧每届招三百五十个学生,里面两百个都是我们白仓的!”她的声音自信,又不可置疑。“所以从现在起,你们的玩心都给我收一收,在课堂上都给我打起百分之一百的精神。”老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的男生,“尤其是你,听到没有?”“知道了。”男生刚才缓缓叙述时眼里奇异的光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惺忪的睡眼和疲惫的声音,仿佛他又变回了那个上课睡觉的懒散孩子。“很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你坐下吧。”老师说。

男生听到后安静地坐下,开始整理桌椅板凳。被他踢乱的新课本上,蒙着一层黄灰色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