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渭水艄公，冥河摆渡

二月十二，万物惊蛰。

青岗陵旁，渭水河畔。

江纬手奉三柱香，努力将刻有“渭水拾弎号”字样的草船朝对面青岗陵畔划去。

身后则是一朽木制成的棺橔，内里躺着具三十多岁的尸体。

身材佝偻，面黄肌瘦，肢体青僵，左边眼睛下是大块红色瘢痕。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面上，冽风划破河水，吹得小船左摇右晃。

“这操蛋的世道……”江纬低声暗骂。

他是穿越者，于三日前方才穿越到此方世界，

现今是大衍朝，祖龙历11年。

吏治腐败，苛捐杂税，山河飘摇，风雨动荡……衙内歌舞醉夜半，路旁多件冻死骨。

且与前世所在的地球不同，这世界有妖，有邪，有魔，有鬼，亦有练炁士……野狐拜禅，阴兵借道，黄皮讨封。

人命卑贱如草芥，指不定何时就被大风撅折了去。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本是一对吏员的独子，后来不知因为何事，父母犯罪，斩首示众。

原身也背上了罪籍，被朝廷征调，于这渭水河畔，做了个冥河艄公。

何为冥河艄公？

艄公大家伙儿都知道，无非是撑船摆渡之人。

但普通艄公所渡，是人，是行客。

而冥河艄公呢，渡的是尸，是死人。

在这大衍朝内，有个诡谲的规矩：

凡人死后不得随意下葬，需得上报礼部敛尸司，再由敛尸司进行统一调配，运往各大官陵埋葬。

眼前的青岗陵便是其中之一。

位处荒山，四面环水。

想要将尸体送入青岗陵，便需先过了渭水河。

因为环绕陵墓的原因，渭水河便有了浑名曰冥河。

江纬等这些渭水河畔渡尸的艄公，自然而然也便被称为冥河艄公。

所谓冥河艄公，多是与死人打交道的行子，容易遭惹不祥，难得善终。

单单是穿越这三日来，江纬便已见过了不下五人因各种各样吊诡恐怖的事情而死。

有在渡尸时突然被从水下伸出的胳膊拖入深水淹死的，有夜深人静突听敲门声，然后暴毙而亡的。

死相大多凄惨诡谲。

至于原身，也是在某次渡尸时候遭惹到了不祥，连发了三日高烧，给活生生烧死，这也才让江纬有了穿梭道这具身体上的机会。

“这行当……着实，太过危险了些！”

念着几日来消化的记忆，江纬不免长叹一声。

若是可以的话，他当然想换个活计来做。

一不缺胳膊二不缺腿，饶是去卖身为奴，也比在这渭水河上用小命换吃食来的强啊。

但可惜的是，他根本没得选。

冥河艄公这行当之中，皆是朝廷从罪籍之人中强行征调的。

需得干满十年方才能脱去罪籍离开。

虽说捧的是公家铁饭碗，古代公务员，但若是私自卸职逃跑，便是举国通缉，拉到菜市口刑场斩首示众。

没得办法，这便是封建王朝。

普天之下皆王土，普世之民皆臣子。

这行当啊，还得接着干，只求能安安稳稳活过十年，别遭惹上什么邪祟之事。

草舟侧畔已靠到了青岗陵边。

江纬收回思绪，从兜里抽出三柱红香点燃，一板一眼插在那棺橔内尸体旁边。

这是冥河艄公这行当长久以来流传下的规矩，名唤死人香。

死人香死人香，奉给死人的香火。

用香火将棺橔内尸体吸引，让其忙于食香，来不及作祟，如此才能安稳地将尸体送上青岗陵。

江纬自然不知这说法真假，但却也依旧谨慎照做。

这种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依着规矩来的不一定能活，但不按规矩来的一定会死。

既然穿越都能发生，谁敢言真个没有什么牛鬼蛇神。

“咣当咣当！”

费了老鼻子劲儿，方才将棺橔送上河畔泥土地。

江纬撑着草船便打算离开。

冥河艄公只负责将尸体搬到河畔即可，至于再深处的青岗陵却是万万去不得的。

这是礼部敛尸司白纸黑字下的禁令。

一旦有违，则又是斩立决。

被扔在河畔的棺橔自有陵墓内专门的搬尸人来处理。

说来也怪，哪怕在原身的记忆当中，也是从未曾见过那搬尸的搬尸人，可偏生每次他来时，就会发现棺橔已然不在。

需知这青岗陵距离河畔少说也有个十里地左右，凡人来回一趟怎么着也得两个时辰。

这种诡谲之感让江纬对所谓青岗陵越发忌惮起来。

这地方定有诡异。

陵墓之中，当真只是尸体？

还有，那搬尸的专人，当真是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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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不绝，滴答在锭青色的河水中。

木舟晃荡，划过渭水，停在一茅草堆成的破屋前。

这里便是江纬的住处，原身初成冥河艄公之时所搭建。

四面漏风，下起雨来还会有雨水顺着缝隙流入，浸湿被褥。

总而言之就俩字：寒酸！

颇有些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样子的凄惨。

江纬躺在床上，盖着半边湿潮的被褥，辗转反侧，只觉得身子发寒。

“得找个时间将屋子修缮修缮。”

“只是敛尸司下发的银钱就那么点儿，吃食尚且不够，拿头买材料啊？”

“靠！”

“……”

如此辗转半夜方才陷入梦乡。

梦境光怪陆离。

江纬双脚离地，好似在黑暗中穿梭。

黄泉路远，彼岸花开。

穿过一奇宽无比的石桥，瞧见无数穿着白衣的魂儿浑浑噩噩，密密麻麻挤着经过。

最终立在一白玉船上，如白天做艄公时一样，撑着玉槁。

再朝身上去看，江纬发现自己正身着黑衣，头戴高帽，帽上书有四颗篆字：【冥河摆渡】

脚下是黑黝黝不见底的冥河。

而他立在船上，好似在等着什么。

一阴差面板徐徐展开：

【冥河摆渡】

【冥河之上，撑槁停梢。夙魂愿，易阴寿。渡魂去来兮，修阴司之功。】

【阴职：摆渡人】

【阴阶：阴差】

【阴寿：0】

他这是……真个成了冥河摆渡人？

传闻在阴间黄泉之外有一冥河。

冥河上立着摆渡人，撑有冥船，将死去的魂魄渡往地府往生。

他现在，扮演的好似就是这冥河摆渡人的角色？

果然。

在那河畔边上，一白魂儿晃晃荡荡，悠悠而来，似个木偶一样上了船，蹲在船尾一声不吭。

江纬仔细去看，当即就瞧见了那魂的模样。

三十岁上下，枯槁模样，左边眼睛下，是碗大的红色瘢痕。

这，不就是自己白日里渡去青岗陵的那具尸体？

如今到了夜里，还得渡他的魂魄去地府？

倒是有趣。

也亏得江纬两世为人，练就了些胆气，否则见这魂儿就这般上了船，只怕得吓尿裤子。

“老伯，老伯从何处来啊？”他试探着搭话。

但那魂儿却神情机械，只是缩在船尾不住颤抖，嘴里呢喃重复一句话：“我交！我交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