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试当天下午,东南城区的各大酒楼和花船就涌现出一大批订单,直压得各个老板眉开眼笑。
想必今晚做梦都是在数钱。
所谓“考后综合征”在哪个世界都有,有的人选择焦虑不安,有的人选择空虚迷茫,还有的则开始放纵自己。
汪洁最不喜欢被问的就是考得怎么样,她同样不喜欢问别人考得怎么样,避免尴尬的同时不让人产生她在炫耀的感觉。
这是她对自己学识的绝对自信,故而一出学院大门,她就跟挣脱了枷锁的二哈一样,兴奋地撒欢。
张启文了解她的性子,一看反应就知道对方考得极满意,他自忖还算考的不错,尤其数符射三科,简直不要太轻松,文科就算没有分数,通过都试肯定板上钉钉。
两人就这么欢天喜地地回了客栈,晚上还要去参加凉州府学的宴会,有大款肯出钱请客,那自然不可以放过。
他们一只脚迈出学院大门,自然不会理会后面的辛苦。
学院中心地区,某个灯火通明的房间内,夫子们围在一处,陆续有考卷被护送过来拆分好,递到他们身前。
单是都城学院的授课夫子,人数上当然略有不足,便从学宫里调了一批优秀的学生过来,帮着批改数符两科的试卷。
老夫子们大多沉默寡言,浏览一份又一份的策论,时而抚髯微笑,时而扼腕叹息,只有遇到绝妙的文章佳句,才会拿出来分享探讨。
而年轻的学生们,由于性子活泼且答案较为简单,闲聊声便不时传来。
有位长相憨厚的师兄点评说道:“今年的数科题目是否过于狡猾了,看下来大半都只写了一个答案,柯夫子又特意交代,这种不给分。”
“连题目都没想明白就作答,不给分不是很正常。”另一位师兄反驳道。
立马有人附和:“就是,朝廷花了多少代价,又耗费多少银钱时间,把他们教导出来,进京一展才华,严苛一点不是挺正常?”
有位师姐看到一份试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看出来就算了,这人都看出来是两个答案了,居然就这么潦草的作答,连计算过程都不写,还什么由题目可知大女儿每日带回六文,答案对了又怎样!就不给你分!”
隔壁师姐见状探过脑袋,对比别的试卷详写了每一步过程,有的甚至列出了每天的入帐出帐,这份答案简洁得多,不自觉念出声来。
“三女每六十天相会,期间大女儿和二女儿每二十天相遇一次,由题目可知大女儿每日带回六文,二女儿每日带回五文,小女儿每日带走十文,即每日净收入一文...”
随着她的声音,更多学生来了兴趣,围过来看着。
“这人好生聪明!居然想到用均分法来计算每日的净收,免去了呆板的流水帐。”
“你看他一眼就知道三人的相遇时间点,也不知道是哪位夫子教的,张启文,不知道他符画得怎样。”
“就是啊雯雪,他明明算出来了,为什么不给他分啊!”
被唤作雯雪的师姐秀眉一挑,拍着桌子大声叫嚷道:“都围着作甚!贿赂考官吗?哼!算出来又怎样!就不给他分!”
眼前这位不高兴了,赶紧有人站出来打圆场:“哎呀~这人一看就是卖弄学识的懒鬼,叫我说,不给他分是对的,你们想啊,那些辛辛苦苦算出来一个答案的考生就不冤么?给他分岂不就是对他们的不公平?干脆让他落榜,回去再学个三年磨一磨傲气,好叫他知道,学识不是拿来卖弄的!”
雯雪转怒为喜,对着她说道:“贝贝,你说的真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恰在此时,另一边有师兄翻出了一份试卷,惊诧道:“你们快来看!这个考生的符真漂亮!”
散去的师兄师姐们又围到那边去了。
“是很漂亮,比符会斋的老符师画得都好,就是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符。”
“还能是什么符?云纹规整,雷纹方正,云雷相加必然是四阶以上,他还绘了虚线和双点划线,这么高级的符文就要问陈师兄了。”
众人将目光聚集到一位长相俊朗的师兄身上,人群顿时让开一条道,这位陈师兄其实早就看清了那道符文,但他也没认出来,只好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封存上报吧,我也没见过。”
“什么?!”
“竟连陈师兄也没见过!”
“不会是神符吧!”
人群对着桌上摊开的符文指指点点,不时有新人放下批改的试卷,加入讨论,人群越聚越多,都想看一看这道把陈师兄都难住了的符文长什么样。
“都围着作甚!不用批改了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盖过议论声,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显然这是位德高望重又十分严厉的夫子。
只有最开始批改这份卷子的学生留了下来,他抄起这份卷子,望向声音的主人,道:“朱夫子,这里有一道符,我们看不出来。”
朱夫子头发花白,身着一件破袍子,上面的补丁破了又补补了又破,从开线的袖口可以判断,这件“花”袍子原本的底色应当是白色,此时已经穿成了黑底,人未至,一股发馊的味道已然扑面而来。
“好符!”朱夫子走到他跟前,只一眼就道了声好符,随后他竟也跟脑袋卡了壳一样,眼中流露出思索之情。
好半晌,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厉声骂道:“好你个奶奶!这讨打的笨货,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完他一跺脚,转身大步离去。
这位学子端着这份试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陈师兄:“陈师兄,朱夫子毕竟是你老师,他这..”
陈师兄见状,也不知道老师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未听过老师夸奖一个人符画得好,这句好符当真是难得,可惜不是夸他的。
但从老师最后的话语里可以听出不满,于是他对着那位师弟摇了摇头。
后者会意,赶紧坐下来打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翻页和落笔的声音,明天早上就要张贴成绩榜单了,大家只有一个晚上时间批改。
这时候张启文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两科已经挂掉,剩下文科即使满分也不可能让他留在汴京,看着眼前的酒杯犯了难。
“来来来!张师弟,今年是你第一次参加都试,师兄敬你一杯!”伍志芳端着酒杯,单手支撑在张启文的桌子前,目光带着些许侵略性。
他看似是敬了一圈,才轮到张启文这里,实际上刚才那几位都不是真喝。
臭小子占了我这么多便宜,今天高低让你出丑!
张启文下意识想拒绝,他本身就不是个善于饮酒的人,况且这次算得上今生头一遭,然而东道主盛情难却,又堵在了他面前。
只得端起酒杯闻了闻杯里的液体,带着一股子酸涩之感,直冲天灵盖,让他回想起虎峡口那种难以下咽的奇妙珍宝。
仰头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