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个影子

夏日炎炎，那天的太阳刚好迈过回归线，这是一年里面白天最长的一天。

在繁华的G市里，林立的高楼大厦用巨大的玻璃无情地反射着太阳光。那光线落入狭窄黑暗的城中村，将本就落魄的地区打得更加搓手不急。

乌黑的巷子里藏着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影子，他的手里拿着复古的牛皮纸生死簿，避着太阳光艰难地行走着。

他望着湿了一块的牛皮纸，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这咋整啊……这是什么字啊……”

影子将脑袋从巷子里探了出来，他将乌黑的手像猴哥一样放在齐眉处，向外张望着。而反射的太阳光，给他来了个偷袭，慢慢地爬上了他的后背，把他烫的呲哇乱叫。

“命好苦啊……”影子一边吃疼地满地打滚，一边哭喊着自己死了还要当牛马的悲催命运。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难过，顶多感觉巷子里多了几丝寒风。许多生灵毫不知情地迈过他的身体……

影子瘪着嘴，眼睛里全然都是委屈：

活着的时候，就是孤儿，刚成年不久，他便意外去世。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也没有人给他烧纸……结果，死了还得打工……

好难啊……

影子躺在地上抽咽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不能哭……除非忍不住……

“不起来吗？”另一个影子过来了，看相貌是一个年迈的妇女，她很和蔼地问躺在地上的影子。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小影子感觉有点受宠若惊，可是，他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只能双手捂着脸，毫无意义地闹了小脾气：

“不起来！我死这里算了！”

“哈哈～”年迈的妇女影子温和地笑着，“你已经死过了，现在又怎么会死呢？”

被戳破的小影子无助地哭泣着。

只见老影子蹲下了身子，像安抚小孩一样，摸了摸小影子的脑袋：“乖～起来了。”

小影子放开了捂着脸的手，眼睛里流露着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委屈，他的嘴角抽搐着。这是他活着和死了之后都从未感受过的善意和爱，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走吧，阿婆带你去吃好吃的。”老影子扶起小影子。

小影子用手臂撑着地面，对老影子很无助地说道：“可是……我还没有完成工作……地府没有给我发工资……我吃不了晚饭了……”

“没事哦，阿婆有。”老影子的声音慈爱而温和，轻轻的却很有力量。

小影子点了点头，他爬起了身，和老影子一起慢慢地走出了巷子里，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巷子口来了个乍一眼看过去很普通的女孩子，她左手提着刚买的生菜和几块钱的肉，右手拿着一块钱的棒冰。

汗水从她的额头渗出，一阵凉风袭来，吹开她厚重的刘海，才发现她也是一个清秀惊艳的女孩。

她有着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透露着善意和温暖；鼻梁高高的，却又不扎眼，是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面相看着是不应该吃苦的，圆圆的脸蛋上，却也有了几分愁容。

她的眉头紧皱，提着东西就要往出租房里走去。

“林夕！”狭窄的过道对面传来卖卤菜的大婶的声音，胖乎乎的大婶用自己的围裙擦了擦手，慈眉善目地女孩招呼着，“过来！给你留了你爱吃的鹌鹑蛋！”

“好嘞！”女孩迈着愉快的步伐向大婶走去，停在了大婶的摊位前。

昏暗的黄色灯光下，卤味的颜色忽明忽暗。夏天的卤味难以保管，将它们送给街坊领居也是大婶的无奈之举。

“唉，又要交房租了……这个月房租又要涨了……”大婶一边手脚麻利地替林夕打着包，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夕没有说话，但是眼角不经意中流露出了委屈。刚刚毕业的她，还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工作，又要去哪里找房租的钱呢。以前，外婆在世的时候，这些都不是她需要想的……林夕越想越委屈，鼻头悄悄地酸了，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来！好啦！”大婶胖嘟嘟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嘴角还是积极地向上扬着，她看出了年轻女孩的心事，鼓励道，“没事！生活总会更好的，对吧！”

林夕咬紧了牙关，用力地点了点头。圆圆的小脸上全是倔强。

林夕接过大婶送的卤味，礼貌地和大婶道别。她提着凉凉的卤味，心里却是暖暖的，从她毕业之后，她开始无比地敬佩出了社会上还能无比善良的人。

因为，在她看来，读书时的善良，所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有支撑的。而出到社会之后，所有的善良，都是实打实的血肉。

林夕无比钦佩善良的人。而善良，也是外婆教给她的。

傍晚，黑黑的小巷看不到底，但是出租楼门口的小灯还残存着一丝丝暖意。

“小夕，回来了？”上了年纪的陈叔，正搬了一把梯子，准备修理楼梯口坏掉的灯。

陈叔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脸上早已写满了皱纹，他动作迟缓，一步一步地朝灯泡靠拢。

“陈叔，那个房租……”林夕站在梯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急……陈叔不急……”陈叔扶着梯子对林夕说道，“你刚出来，叔知道的……”

“谢谢叔……”林夕感觉鼻头又酸了。

从家里搬出来的日子很苦，但是幸运的是，遇到的人，都很好。大家唯一的苦恼，都是共同的苦恼——就是缺钱。

林夕走到自己那栋的楼梯口，她感觉，背后有点凉凉的，但是心里总是五味杂陈的。原来，这就是生活。被外婆保护着的时候，她从未想过生活除了甜，还有其他滋味。

夜深了，林夕狭小的出租房点起了灯。而不远处，那乌黑的角落里，一小一老两个影子在默默地看着她。

“阿婆，这样做……不太好吧……”小影子侧着脑袋望着阿婆。

只见老影子轻轻地笑着，她坚定地看着出租房那微弱的灯光，和蔼而有力地说道：“怕什么，又不会死……”

小影子回过头，也张望着那温馨的小屋。他更懂阿婆的另外一句话：

死了，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