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七年,或者说天历元年,九月。
自从齐王战败,至阳国吞并小半个荆州后,天下已平静了接近半年。
可就在近日,京城中突然出现了一件诡异之事。
礼郡王世子,莫名死在在府邸中。
被发现时,已经全身血液流尽,近乎干尸。
经仵作和太医勘验,认定世子很可能死于某种极为恶毒的武学功法。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都被惊动。
礼郡王,乃是顺帝庶子,因未参与帝位之争,顺利的活到了今天。
由于当今圣上乃是先皇独子,并无亲生兄弟。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位死去的郡王世子,正是皇帝血脉最为亲近的兄弟,虽然和皇帝感情一般,但也可以说是皇室的重要人物了。
就这样突然暴毙,可是件非常要命的事情。
很快,消息便传到皇帝耳中。
这位新皇本就心思敏感,如今又涉及皇室宗亲,不由雷霆震怒。
勒令新任右相亲自负责,刑部、京兆府、锦衣卫全部出动,七日之内查明凶手。
右相府邸。
这位曾经的刑部尚书,端坐主位,京兆尹、刑部和锦衣卫的主官分坐两旁。
“诸位,此事事关重大,我等需得尽心些。
只是我平时杂事众多,无法事事亲力亲为,查案要有个牵头人,还请三位说说各自意见。”
京兆尹首先开口:
“相爷,非是下官推脱,我京兆尹中多是普通人,少有武道高手。
如今我们能做的,确实已经都做了,实在找不出一点线索。”
右相未出声,又把目光投向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苦笑一声,微微拱手:
“回相爷,刑部上下,七日以来不眠不休,可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依我看,此事还是得锦衣卫来办。”
众人的目光,一下就汇集到坐在末位锦衣卫南司镇抚使刘峰身上。
刘峰见状,顿感如芒在背。
由于于烨举家跑路,锦衣卫都镇抚使已经换人。
新任指挥使,乃是皇帝在太子府时的一名亲信。
能力虽有,但毕竟对锦衣卫涉猎不多,只是暂代个都镇抚使的头衔,大多事情,还是由两位镇抚使各自负责。
这位来锦衣卫,目的只有两个。
一是帮皇帝看住锦衣卫,慢慢把所有事情抓在手里,然后把现任的两位镇抚使换掉。
尤其是刘峰,因为北司镇抚使并不是于烨的人。
二是敲断于诚的骨头,让他认罪。
而凑巧的是,最近北司镇抚使已经告病多日。
事情一出,这差事便直接落在了刘峰脑袋上。
刘峰也是无奈。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新皇登基后,锦衣卫的地位本身就在下降。
他这个与罪臣有牵扯的镇抚使,地位也在疯狂降低。
都镇抚使是皇帝的贴身人,
事情办成了,功劳是人家的。
办砸了,责任是自己的。
至于说把事情甩回给京兆府和刑部?
那更别想。
先不说他这个非皇帝亲信的四品镇抚使有没有资格跟两位正二品大员较劲。
右相是前任刑部尚书。
现任刑部尚书是前任刑部侍郎。
京兆尹的女儿是前太子侧妃。
嗯......
沉默了半晌,刘峰终于放弃挣扎,躬身道:
“锦衣卫......
尽力。”
在座众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右相拍板道:
“那便如此,锦衣卫牵头查案,若需刑部于京兆府配合,你直接找二位大人便是。”
刘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谢相爷。”
妈的......
老子能找得到他们两个老鬼才怪!
天历元年,九月二十。
皇帝限期的第五天。
刘峰带着锦衣卫一众下属,愁眉苦脸的回到锦衣卫衙门。
略有些尖细的嗓音响起:“刘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刘峰抬头,来人是一名身着华服的阴柔青年。
正是现任都指挥使卢凌凌。
刘峰心中暗叹,面上强作镇定,拱了拱手:
“回大人,还在查。”
卢凌凌笑了笑:
“那可要抓紧啊,毕竟这差事,可是你刘大人揽下来的。”
刘峰嘴角微微抽搐,默默回到房间。
狗屁的查案。
下手之人,多半是四境以上的内家武者。
就算于烨在时,刘峰手下的四境不过也只有寥寥几人。
于烨走后,那些守在京城四境高手直接鸟兽群散,生怕被牵连。
那种人,一日夜能奔行数百里。
就算把他刘峰弄死,他也不可能带着一群二三境的武者抓到凶手。
更不要说世子死的极为凄惨,刘峰怀疑极可能是仇杀,结果查到的全是些世子强抢民女的烂事。
要说世子也是个怂包,那些被欺负的人家,一个赛一个穷。
怎么可能有能力虐杀世子?
深夜。
刘峰突然出现在诏狱之中。
当值的锦衣卫们愣了一下,纷纷拱手:
“刘大人。”
只是他们中的大多数,眼中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敬畏。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刘镇抚使,干不久了。
刘峰没有在意这些眼神,从当值守卫手中拿过一串钥匙,径直走入诏狱深处。
“都不用跟着。”
锁链的碰撞声,在诏狱深处响起。
牢房内,浑身血迹斑斑的身影,被突然响起的吵闹声惊醒。
他缓缓坐起身,说道:
“大晚上的,找我做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会承认那些......”
声音戛然而止。
于诚看着来人,眼中闪过惊讶。
“刘峰?”
“于相。”
刘峰长揖到地。
于诚苦笑道:
“哪还有什么于相。”
刘峰心中沉重。
他算是于烨的老下属了,对于诚也算熟悉。
“说罢,来找我何事?”
刘峰沉默片刻,将近来发生之事与于诚一一言说。
于诚闻言面色不变,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竟真有这么一天。”
刘峰有些诧异:
“于相此言何意?”
于诚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你不知为好。
别费力气了,此事你查不出头绪的。”
刘峰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那刘某赴死便是。”
于诚摇了摇头:
“那倒是不必。”
不等刘峰发问,于诚继续说道:
“此事涉及一桩皇室密辛,就算查出来了,你也必死无疑。
不如这样,我给你个脱身之法。”
刘峰苦笑:
“老于大人跑了之后,我全家老幼都被御林军看住,跑不掉的。”
于诚闻言有些尴尬:
“倒是不必跑路。”
“哦?”
刘峰这次有了兴趣。
“愿闻其详。”
于诚靠在墙上,眼中逐渐闪烁出精芒:
“此事虽然涉及郡王世子,但世子终究不是郡王。
就算查不出凶手,陛下也不会太过追究。
你一个失了靠山的四品锦衣卫镇抚使,拿来背锅刚刚好。
可是,如果死的皇室中人更多些呢?”
刘峰愣住。
在锦衣卫混迹多年,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于诚话说到这,刘峰便明白了大概。
现在事情不够大,所以所有人都想让他背锅。
可若是锅大到他一个四品镇抚使背不动了呢?
上面的人也不想背锅,必然会加大支持力度,争取把凶手揪出来。
实在不行,也会正儿八经的谋划一番,找几个看起来真的像凶手的人顶罪。
当然,找人顶罪这种事情,刘峰这位南司镇抚使自己也能做。
但是他自作主张找人顶罪,那叫欺君。
而若是右相拍板,命令他找人顶罪,那叫办事得力。
这是不一样的。
“我该如何做。”
刘峰眉头紧锁:“事情已经涉及郡王世子了,莫非要把郡王也牵扯进来。
那事情是不是闹得太大?”
于诚笑道:
“郡王身边的护卫何等严密,就算你想下手,也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于相的意思是?”
“把目标范围扩大,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可以纳入这个范围。
不要去动那些位高权重的王爷,随便找十几二十个皇室的纨绔子弟,便足够了。”
刘峰有些迟疑。
于诚所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从未想过,此事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
尤其是于诚竟然暗示他可以击杀大量皇室宗亲以换取自保。
要知道,于诚曾经可是先帝最为信任的权臣。
若非他始终以孤臣自居,得罪了大量朝中重臣。
当今皇帝再看他不爽,也不可能以如此快的速度,用莫须有的罪名把他掀翻。
毕竟哪怕是皇帝,也要遵守某些规则。
“刘大人,于某话已言尽,请便吧。”
“哦,好。”
刘峰有些茫然的离开。
于诚则靠在墙角,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仿佛此地不是诏狱深处,而是右相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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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了半宿,刘峰终于下定决心。
凌晨前的黑暗。
这位南司镇抚使一袭黑衣,悄然离开了南司衙门。
京城,某处偏僻的院落。
刘峰悄然跃入院子。
“什么人!”
警惕的声音响起,院子内内,瞬间窜出数道人影。
至少是三境武者,更有一名四境。
“是我。”
刘峰扯掉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沧桑的面庞。
“刘大人?”
为首四境武者一挥手,拦住手下众人。
“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刘峰想了想,说道:
“我快死了。
但我不想死。
帮我做些事。”
几人面面相觑,连同四境武者在内,众人同时把目光看向院落的正房。
窗前,一道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做什么?”
“杀人。”
“谁?”
“皇室之人。”
“不可能,太危险。”
“不针对重要人物,只杀那些纨绔子弟,偏远旁支。
一名四境武者,一夜之间能杀十个。”
“凭什么?”
“先帝已死,于烨跑了。
我是唯一一个愿意与至阳国合作之人。
所有和你们联络的锦衣卫探子,都由我直接单线联系。
锦衣卫里,没有他们的名单。
一旦我死了,为了自保,他们便永远不再是锦衣卫之人。
你们在天渊的情报网,也会直接损失大半。”
房内之人,陷入久久沉默。
刘峰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
要杀人,他不可能亲自动手,也不可能让锦衣卫之人出手。
只能靠这些至阳国的探子。
但是对方肯不肯为他冒如此大的风险,刘峰也说不准。
只能祈祷着眼前这些人真的像传闻中一样,肯为至阳国流尽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之人轻叹道:
“知道了,你回去吧。
三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刘峰立刻拒绝:
“三天太慢,最多明晚。”
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强硬,他又解释道:
“我快撑不住了。
右相想拿我去顶雷。”
“好吧。
那就明晚。”
“你最好不要骗我们。”
最后一句话,是那位四境武者说的。
刘峰清楚,这是威胁。
四境武者,完全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他。
况且至阳国到底派了几个四境武者来,锦衣卫并不清楚。
“放心。
我还想活着。”
刘峰抛下一句承诺,便翻身离开了院子。
天快亮了,他得回南司衙门。
最后两天,他不能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