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城中的情势也自不同,石锺要摸清朝廷百官现在都是什么样的权力格局,自己这皇帝的身份,说话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皇位,得以顺利坐上,所依靠的除了朝中重臣冯道的支持,手握开封以东数州之地兵权的天平军节度使景延广是最为得力的军事支持。
是以此刻景延广就以「同中书门下平章军国重事」的宰相身份,已经主政很长时间了,为人跋扈骄纵,难以遏制。
这次契丹之所以这么快就发倾国之兵南下攻晋,虽说有石崇贵不堪忍受称孙的侮辱,但景延广在中原蝗灾干旱一系列天灾不断之际,还对契丹百般挑衅也开战重因。
石锺记得,去年是有史以来最大程度的蝗灾,这次蝗灾在历史上很有名,中原赤地千里,百姓饿殍遍野!但景延广却私自关押两国来往的使者。
最后还让这使者带话给耶律德光,说什么“爷爷”要战的话就快来,“孙子”有十万口横磨利剑等着契丹“爷爷”,之类的狠话,还写了下来,让带回契丹!
就算要打,至少也要等自己国内无灾无难的时候,要举国上下厉兵秣马的备战一段时间,等准备好了,再寻衅开战吧?
哪有自己内部还一团糟的时候,贸然百般的羞辱敌人?石锺对于这场战争的主政之人,首先就非常不满。
但这景延广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有拥立之功,不管对皇帝还是百官,都旁若无人,任意的发号施令。
所有四方章奏消息,都要景延广先行过目,然后才会送来给皇帝御批,正当石锺要安排下什么法子,卸掉这厮独揽大权的威势,却先出了事!
当马岿风尘仆仆的赶到澶州之际,他既然是前线军使,军情奏报自然是第一时间送到皇帝的驾前,御览过后及时解决。
但谁都不曾料到,景延广在看了这封前线奏报之后,觉得高行周夸大其词,为其儿子邀买军功,实在是别有用心。
这样的前线带兵之人不得不严防死守,是以在马岿说出想要面君之后,被景延广断然拒绝。
只是让他到下榻之处等消息就行了,但这样军情紧急的大事,向来都是当机立断,就算不能面见皇帝,也应当是马上决断,立刻有所行动。
马岿不懂这宰相大人,是让自己等什么?他在宰相府邸之前,来回打转,眼看着时辰迁延的越来越久还毫无动静!
他不禁万分焦急,此刻三位主将应当是已然带兵主动前去进攻契丹虏贼已然乱了的中军大纛。
后方不能是空城一座啊!要是侥幸胜了,那一切都还好说,要是契丹两翼回援,战事必然焦灼!
中原汉人对敌北方强虏,原本就处于劣势,全靠一鼓作气,顽强鏖战,游牧民族是一贯逐水草而居,到处游动,个性也是如此。
它强横霸道,只有拿出坚韧不屈之态与其死磕,最终放弃的一定是游牧虏贼,这就是前线对敌契丹时「敌进我绝不退」的战斗要旨,一退就全完了。
但打消耗战,最要紧的依仗就是后勤与坚强的后盾兵力,此刻宰相这般延误战机,那不是就想置自己的大帅与少帅于险地吗?!
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等,主要也是因为战场变化的形势太快了,从少帅发动奇袭开始,到自己拿着奏章回澶州通报,这一切都只发生在这一个晚上!
现在既然是战时,连皇帝都御驾亲征了,本来朝廷就应当接到消息之后,立刻组织兵马按照高行周的判断前去戚城布防接应。
这要是前线虏贼左右回援,万一三军战败,这戚城空城一座,那就是连澶州最后的屏障都得丢了!
马岿忍无可忍之下,要硬闯景延广的宰相府邸,想得到一个准信,此刻必须发兵戚城了,如果在这紧要关头,宰相无动于衷的话,自己也好及时赶回去。
无论最终胜败生死,他马岿肯定是要和归德军的将士们在一起的!
但景延广眼看着横冲直撞的马岿,大叫大嚷着要找自己给他一个结论,便冷笑着从仆从的手中接过硬弓长箭,站在厅堂拐角的侧门阴影之中,瞄准了马岿。
羽箭划过夜空,死死的镶进马岿右侧的大腿肌肉之中,这青年军汉做梦也没料想到,在这相府之中,竟会有人忽发暗箭!景延广随即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马岿大腿钻心般的剧痛,他强撑着不让自己跪倒在地,但接着便是从天而降的一张粗麻大网罩住了他,立刻脑后便挨了重重的一闷棍,终是沉重的倒在了地上。
石锺原本的计划便是景延广一旦去位,就要召高行周回朝辅政,再像汉武帝重用霍去病那样的重用高怀德!
当然景延广也不是只会坐以待毙的傻子,他可也是在这大乱世中摸爬滚打混了几十年的一方割据军阀!
高行周率领着符、石两位副手,带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北行进,戚城只留了数千兵马守家。
他们此行志在生擒或除掉耶律德光,还有契丹敌虏的中军大纛崩溃瓦解,这两件重大战果的二选一,但也要力争合二为一!
高怀德与马上趴着的耶律德光和不远处的契丹权贵大军,已经对峙了有两个时辰了。
汉军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冲出契丹人的重重包围,而契丹权贵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这还牵扯到一旦皇帝身死,国家很有可能陷入两派势力的内战。
即使耶律阮顺利登基即位,那现在在场的诸人,统统都是耶律德光信重提拔起来的大臣。
耶律阮一旦当了皇帝,明显对自己不利,那还不如打一场内战呢!
是以现在所有人的最优选择,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耶律德光的性命,更加投鼠忌器。
所有契丹人想的都是那就耗罢,就像在漠北鏖鹰一般,将这勇武的少年熬垮!都是人生肉长的,他又受了箭伤,怎么可能长久的支撑?
高怀德确实颇感疲累,但也没那么容易垮掉!他相信跟在自己身边日久的马岿,更深信身在戚城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