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纳雷夫卡带我来的,是组织据点内他自己的房间。

这地方我来过几次,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接受任务的说明,像今天这样,和任务无关地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

每次来这里,心思都集中在任务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余裕打量房间。

我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而纳雷夫卡对此并未出声责怪,只是转身走向房间里配备的简易厨房。

“苏格兰,喝红茶可以吗?”

“啊,可以。”

“那就坐着吧,随便点。”

“嗯……好。”

按照他说的,我坐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

纳雷夫卡的房间,非常简单。

似乎并没有考虑接待客人,房间里仅有一张两人座的小沙发。

沙发正前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份应该与任务相关的文件,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墙边有一个书架,但几乎没有什么书或其他物品,仅有一些整理过的文件夹随意地塞在里面。

旁边是一扇关着门的衣柜,虽然看不到里面,但从房间整体的布置来看,想必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将视线转向正在泡红茶的纳雷夫卡。

他的厨房同样简洁,仅摆放了最低限度的餐具,看上去完全不像会经常做饭的人。

或许,他在私人时间会下厨,但至少在据点里,他应该不做饭。

房间内,除了必要的垃圾桶外,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

整体风格可以用“极简”来形容,甚至更确切地说,是“简陋”。

就像是随时准备离开这里一样,房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想从这个房间看出纳雷夫卡这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难了。

正当我习惯性地用观察的目光打量他的房间时,纳雷夫卡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走了回来。

他将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然后自己拿着另一杯,直接坐到我所坐沙发的扶手上。

现在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但奇怪的是,我竟没有丝毫的不适感。

纳雷夫卡缓缓摘下了那常年遮住他表情的黑色面罩,然后轻抿了一口红茶。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在告诉我:“没事的,你可以放心喝。”

我的目光移到面前的红茶上。

红茶冒着淡淡的白色热气,温暖的香气传来。

但我知道,从他开始泡茶到端到我面前的这一段时间,任何时刻他都有可能动手做点什么。

尽管心里这样想,我却不想怀疑这杯红茶。

甚至因为这种怀疑而感到深深的罪恶感。

可是,纳雷夫卡不是普通人,他是黑衣组织的干部。

无论如何警惕都是必要的。

我盯着杯子,却迟迟没有动手,而纳雷夫卡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红茶。

“然后呢?怎么了?”

“啊?”

“是不是有什么事?”

“……”

他突然开口问话,我的心脏顿时猛跳了一下。

但说实话,纳雷夫卡一直以来都很关注我,或者说我们这些下属。

他总是敏锐地察觉出我们的状态,比如些许的身体不适,或者情绪的低迷,从不会忽视。

我今天的状态,连自己都能感觉到不对劲,更别提像他这样的人了。

但我没办法说出口。

那些在我心里翻滚的矛盾与不安,那些纠结的情绪,我没办法告诉一个黑衣组织的干部,告诉纳雷夫卡。

就在我保持沉默时,纳雷夫卡端起红茶轻抿了一口,继续开口说道。

“今天是和基安蒂他们一起执行任务吧?清除对组织不利的小组,对吗?发生什么事了?任务失败了?”

“没有……任务顺利完成了。”

“那就好,如果任务失败,我肯定早就收到报告了。”

“是这样吗?”

“毕竟我是负责照看你们这些人的。”

“……原来如此。”

或许我们三人的任务进展、是否成功,这些都会随时报告给纳雷夫卡。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知道今天我击毙了多少人,甚至知道我一路走来夺去了多少生命。

啊,真让人讨厌……

胸口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不适感。

那是罪恶感,是后悔,是悲伤,同时也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不想被讨厌。

不想被讨厌?

被谁?为什么?

最先想到的,是降谷零,或者警校时代的朋友们。

我们曾一起发誓坚守正义,而如今,我的手已经沾满鲜血,染上了与罪犯无异的颜色。

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我都主动剥夺了别人的生命。

我害怕他们知道这些。

虽然我很清楚,他们不是那种会因此厌恶我、轻视我的人。

但我依然感到害怕。

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像松田、萩原或伊达那样,用自己的双手救助他人;我也没有像降谷那样,即使身处污浊,也能挺直脊梁、保持纯粹的意志。

他们不会抛弃我,我知道。

所以这些恐惧,不过是我自导自演的戏码,是对自己的厌恶投射到他们身上的结果。

归根结底,我是一个只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卑鄙之人。

我并不是因为那些被我夺去的生命而痛苦,而是因为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我胸口翻腾的情绪,说到底不过是自怜,而这种自怜又让我感到厌恶。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轻轻的拍击。

“啊——”

我猛然回神,抬起了头。

不知何时,我的视线已经不自觉地低垂。

而正对面,纳雷夫卡那双坚定的眼睛正直视着我。

他的目光平静得令人难以读懂其中的情感,但那双眼睛却让我觉得干净、透彻。

我们对视了片刻,他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双手,以更加坚定而温柔的手法轻轻揉了揉我的头。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是想将我头上的一切不安揉散开。

我的头发不长,但他那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滑动,甚至让我的头发跟着摆动。

这样的动作,换做平时,我或许早已本能地挥开——毕竟被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这样揉头,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但我没有拒绝。

不是因为他是组织的干部,而是因为我竟然觉得他的手令人安心。

我这种人,哪有资格接受这种温暖?

用沾满鲜血的手夺走他人生命的我,却贪婪地享受着这来自他人的温暖,未免太可笑了。

可即便如此,我仍旧无法抗拒那股包裹着我的力量。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也没有任何质问或安慰,他只是用那双手传递着温暖与坚定。

这种沉默的力量,对此刻的我来说,竟然无比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