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錾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左边的小方几上面摆着一杯苏打水。
兰海棠拿着一张表格，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酋长椅上。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诊所刚开始上班的时间。
窗帘底下是偷溜进房间里的阳光。就这点阳光，让整个房间又亮了几度。
陈錾感觉有点不太舒服，不知道是闭上眼睛仍能看到的红色让他觉得不舒服，还是闭上眼睛这件事就已经让他觉得有点难受。
“兰医生，你知道衣锦巷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吗？”陈錾开口问道。
尽管声音已经有点嘶哑，嘴唇上开始起皮。但是他依旧不想喝那小方几上的水。
“衣锦巷？巷坊里的那个衣锦巷吗？”兰海棠开口说道。
兰海棠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病人闭上眼睛之后。
“对，就是那个衣锦巷。我去过很多次，几乎每年生日我都是在衣锦巷度过。”
“我从头巷头走到巷尾，我研究里边每一条分岔路。现在让我闭上眼睛我也能在衣锦巷里走一个来回。”
“但是这不是我记忆里的衣锦巷。”
陈錾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一个蹩脚的说书先生在空荡的茶馆给空气讲一个三流作者写的小说。
兰海棠没有回话，只是用笔刷刷在表格里写着。
“我第一次去衣锦巷是我十岁的生日。”
“我爸带我去的。那时候我还只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还称不上是孤儿。”
“我爸说，衣锦巷里住着他的一个老朋友。既然刚好逛到这里了，那就一起去看看这个老朋友。”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父亲在榕城有什么老朋友。在我的印象中，我爸一直就是孑然一身，一个人出门干活，然后一个人回家。我们父子俩的交流也不多。”
“只是……只是，兰医生。你相信有神吗？”
陈錾忽然睁开了眼睛，瞪着眼看着兰海棠。
兰海棠手中的圆珠笔掉在了地板上，笔帽上的按钮复位发出了“咔哒”的声音。
“啊？你说什么？神？”兰海棠有些慌乱的收起了自己翘着的二郎腿，随后坐正起来。
“对，神。又或者是鬼？我不知道……”
“陈先生，你的病情有加重的迹象。你是不是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不不不，我睡不着。我想睡，但是我的脑子不让我睡觉。我的眼皮已经很重了，我很想睡觉。”
提到睡觉这个话题，陈錾本来瞪着的眼睛忽然就收了起来，上下眼皮像是要干架一样，总是断断续续的睁开又闭上。
兰海棠走到了陈錾身边，轻轻的揉着陈錾的太阳穴，随后开口，“把意识集中在眉心，心里默念“我自在、我安稳”、“我自在，我安稳”……”
……
2005年10月2号。整个榕城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躲在家里，防备着台风龙王过境。
白马路边上的一栋居民楼里，陈涸在收拾着阳台上的杂物。风越来越大，这些堆在阳台上的箱子、花盆啥的，一个不小心被吹下去，砸到人了就不大妙了。
虽然这种大风天也没有什么人会下楼在外边溜达。
房间里，陈錾在看动画片，最近有个很火的动画片，讲的是一群羊和两只狼的故事。
狼总是吃不到羊。每次哪些顶着白毛的羊，逃脱狼的魔爪之后，陈錾都会笑的很开心。
他总是幻想自己也能成为里面的羊群领袖，带着小伙伴战胜邪恶的大灰狼。
“儿砸，过来帮老爸拿一下东西。把这几个花盆搬到里边去。”
阳台上，陈涸开口喊道。
尽管十分不愿意把眼睛从电视上挪开，但是老爸的命令又不得不听。
陈錾只得提溜着裤子，来阳台上哼哧的搬着花盆。
良久，阳台上的杂物被清理干净。
陈錾继续回去看自己的动画片。
而陈涸已经换了衣服，拿着车钥匙准备出门去了。
“爸，你去哪？”
“出去接活，这种天气，十公里的路你要客人两百，客人都会给。”
作为一名出租车司机，陈涸显然是很懂如何在台风天宰客。
“不行，老师说了。台风天就应该好好呆在家里。”
“台风天呆在家里？傻小子，台风天你们这些小孩确实是应该呆在家里。但是大人还是要出去赚钱的。”
“不行，我也要跟你一起出去。”陈錾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迅速的关掉电视，穿好衣服。
“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今晚会快点回来。”陈涸拒绝道。
不知道为什么，陈錾今天就是想和老爸一起出车。
他抱着陈涸的腿，死不松手。
陈涸没办法，抬头看了看窗外，好像台风也不是那么大了。
“行行，走吧走吧。”
出租车行驶在榕城的路上，边上白马河的水已经漫上来了。
路边的芒果树时不时会有个芒果被大风吹掉，然后砸进水里发出咚的一声。
“台风龙王，预计于今天傍晚在泉城登录，届时榕城预计风力将达到10级，各居民请尽量减少非必要外出……”
车载电台里，广播的声音伴随着滋滋滋的电流声让陈涸听着有些烦躁。
儿子还坐在副驾上，正摆弄着副驾扶手箱里的小玩具。
就目前这个水位，只能挂着一档慢慢往前推，以往客人多的地方，现如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陈涸只能往市中心开。
希望能够在那边接上一两个客人。
台风带来的厚重的乌云，让下午的榕城也变得像晚上一样昏暗。
“爸，要不我们回去吧。现在外边好黑啊。”陈錾抓着玩具，声音有些发抖。
陈涸看了看天气，外边好像确实已经接不到什么生意了。而且这天，看着像是晚上十一二点的样子。
“嗯，回去。妈的，白跑出来一趟。”陈涸暗骂了一声。
“还好呀老爸。台风天别的小朋友都只能呆在家里，你还能带我出来玩，我觉得很开心，这是我过的……”陈錾看着老爸，满脸兴奋的开口。
只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陈涸打断了。
“儿子，你看，那边公交站是不是有两个人在招手？”
陈錾被打断发言，本来有些懊恼，但听到老爸的话，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公交站台在这天气里很不显眼，更别提那两个挥手拦车的人了。
“伙计？上哪儿去啊？”
“去郎官坊。走不？”
“朗官坊啊？那得三百。”
“什么？三百？咋不去抢？”
“这台风天，你以为我出来跑车是赚钱来的？不就是拿命来抢钱吗？你就说去不去吧？”
其中一人还想再争辩些什么，但是被另一人拦住了。“行，三百就三百。走吧。”
陈錾看着穿着黑色雨衣的两个人上了车，随后车子也向着黑暗里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