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和林妮结婚以后,我才发现许多担忧是多余的。

林妮在家住了几天。家里面几个杯子,几把椅子,桌子上破了几个角,贴了几张海报都被她摸了遍。她完全熟悉我们家了,那双摸索的小手简直比眼睛还灵光!

她还会独自在村里散步,牵着从娘家带来的那只肥壮的金色大黄。大黄在她前边半米像个护卫一样左瞧右瞧。瞧见大石头,它会叫一声;瞧见有垃圾,它会很快的叫一声;瞧见前面有个大坑了,它则是汪汪的连叫好几声!这家伙……它的工作真叫人羡慕。

我呢。我和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想在老家多呆一会儿。一方面重新思考今后的安排。想来想去,忽然生出了对城市的厌倦之心。想到能和林妮在老家过着山清林秀、瓜田李下的田园生活,我心里就一阵快活。快活变成了实际行动,我打了离职,就跟在老家的姨父做起了工地的小工。

就这样,爸妈和哥哥嫂子都回了杭州。我和林妮则待在老家的大院子里。有一天我从工地上回来,月亮已经照在村道的泥地上,回到家时,林妮居然给我做了晚饭。都是些家常菜,青菜萝卜猪肉鱼肉的。我当天连连吃了三碗大米饭,边吃边夸,边夸边笑。林妮笑的合不拢嘴,我还偷偷亲了下她的嘴角呢。

但林妮毕竟看不见,所以我还是叫她以后别做了,等回家后我来做。但她每天却都做准时做饭,好酒好菜的伺候我。时间一长我也习惯了,也离不开她做菜的口味了。林妮她呀,好像还抓住了我的胃呢。

有时候她会挽着我的胳膊,问我工地上累不累,问的我老脸一红。我哪里会觉得累呢?每天吃好喝好,心里又踏实又幸福,我都已经胖了很多。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个月。吃晚饭的时候,林妮突然说想吐,我心想怎么了呢?连忙带她去了镇上的诊所。医生笑的眉毛都歪了,他对我说:“夫人有喜啦!”

啊!林妮怀孕了!我激动的简直要把脑袋往门上撞。拉着林妮回家,她也笑的合不拢嘴。我们破费买了一大捆鞭炮,就在自家院子里放起来,整片院子都落满了红色的鞭炮屑子,也红到了我和林妮的心坎里。

三月份怀的孕,到了十二月林妮居然临产了。那时候,爸妈、哥哥嫂子、岳父岳母,亲戚们都来看她了。我在手术室外等了又等。直等到头上冒冷汗了,门开了。

“我老婆呢!”

“她没事。护士马上推她出来了。”医生又笑着说,“生了个漂亮的女儿。”

“好。我知道了!”

我没瞧见林妮。心不在焉,脸色发白。等到林妮终于从手术室被推出来了,她躺在病床上憔悴又动人的瞧着半空。我想过去说话,抱孩子的护士说不能说话,要让她静养。那我就不说话,只是跟到病房,一直默默的坐在林妮身侧,用手紧攥着她。她笑嘻嘻的张了张嘴,却听不清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坐起来,说要抱抱孩子。抱着抱着她轻声哭了起来。

“陈阳。她长的像我还是像你。我好想亲眼看看呀。”

我们回到了家里。带孩子是辛苦的,更别提林妮眼睛不方便。起初给孩子喂奶粉、换尿布湿这些事儿,她做不好。奶粉泡的结块了、尿布湿沾在了腿上,她自己都急哭了。过了一个多星期她才熟悉这些事儿。我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但总不能都让她照顾孩子吧?于是我每天晚上叫她先睡。自己哄孩子睡了才慢慢睡觉。

这样的日子一长,孩子越长越大,等到她八个多月了,已经不那么闹腾了。但是长期睡不好,白天又干着重活之下,我的身体倒有些吃不消了。

等到孩子一周岁的时候,岳父岳母激动的上门来了。他们说有个亲戚。那个亲戚得了癌症,可怜的很。她说她要是死了就把眼角膜捐给林妮,也算是做了点善事。

我听了也很激动。那个人是林妮的姨妈,林妮听了愣愣的发呆。我还以为她高兴坏了,结果她喃喃的说了句:“姨妈小时候对我可好了。”

然后她又哭了。哎!她简直是水做的。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总有哭不完的眼泪。

到了姨妈去世后头一天,林妮要做手术了。她却死活要我继续做工,不让我留在医院里陪她。她可真是激动啊,整张小脸都涨红了。我一想有岳父岳母还有小女儿陪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遂了她的愿。

后来我想到,自从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她已经九年多没用眼睛好好的看过我了!难怪她会紧张呢!这样一想我也有些紧张了!做起工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眼睛的手术这么快,还没等我做完工去医院。岳父岳母和林妮就抱着小女儿过来了。我起先是听工友们说起我老婆来了,心里便噗噗直跳。那时我正在四层楼高的墙檐上砌水泥呢。

可我老远就看见岳父岳母从工地门口走过来。林妮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样抱着小女儿直直的向上瞧着我!

哎,我心里激动的要飞,扭过头,正要更仔细的看看恢复光明的林妮。谁知道脚下一个趔趄,重心便不稳了。我左晃右晃,勉强保持着平衡。可林妮却脸色煞白,她惊叫起来:“陈阳!陈阳!”

我一听她这样叫就心慌了,身子竟一刻不停的向钢架子下边栽了去。

那天晚上,我进了医院。小腿刚好还砸在一块八角尖尖的花岗岩上。整个左小腿比断了还难受,只觉得里面不断有蚂蚁在爬,好像整个都碎掉了一样。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我受不了了。医生给我开了出院证明。我回到家里,心情好一些。林妮那双秀盈盈的眼睛又能看见了,可看见得却是我窝囊的样子。

我的脾气都变得暴躁了。有时候莫名其妙的朝她发火。火气一过才知道自己错了。林妮却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每每扶着我到处走一走。走到疼了,她又扶我坐着。她总是说:“会好起来的。”

后来有一个隔壁院子的小伙。据说他是读完书以后回来的。这小伙听说我受了重伤,就跑来关心我。起初我这样以为,后来发现不是。因为有时候他会直愣愣的看着林妮忙来忙去、一边忙着女儿、一边又来照顾我的温婉模样。

“陈志,你结婚没有。”我问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小伙说。

“啊……没有呀。我还不考虑这事呢。再说,也找不着合适的。”

“哦,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跟你嫂子这样的?”

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说:“阳哥你别乱说。”

“什么乱说,你嫂子这样的不好吗?”

“不不不!”他又连忙改口,“再没有比嫂子更好的啦!”

他用敬佩、崇敬、乃至是爱慕的口气说:“我从没见过像嫂子这样又亲切又漂亮,默默的照顾病人,还从没有一句抱怨的女人了。”

“不瞒你说。阳哥,如果世上的女人都跟嫂子这样好……我还想多娶几个呢!”

他到底是涨红着脸,把想说的都说了。

我心里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触,竟没有感到生气,反而认为他是个真诚又单纯的好小伙。他让我想起了高中的同学伍亮。

等到我休养了足足九个月之后,按照医生的说法,我应该快好了。所以我偷偷的在半夜,专等林妮睡着之后自己起来走一走。起初还觉得小腿虽然没什么感觉,但走起来还算不疼。可到了第三天,我突然感觉整截小腿像断掉了似的,捂着腿就痛叫起来。

林妮被我吓了一跳。

我们去到医院后,医生才对我:“是有极小的可能……是可以恢复的。”

“但是我的建议……”医生有些不忍的说,“还是截肢……其实早该这样了。”

我这才知道我的左小腿是粉碎性骨折,这辈子都不可能好的了了!林妮和爸妈还有岳父岳母都瞒着我。可这有什么意思呢!我现在是半个废人了。我白白的耽误了林妮一年半载,让她像保姆一样照顾我。看着她日渐憔悴的样子,真让我感到心痛。并且这样说来,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受着林妮的照顾,去拖累她和女儿吗!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在截肢手术的前几天。我把一包老鼠药研磨成粉末。我把这些粉末泡在热水里,就坐在家里的院子里,一口气将热水喝了。

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喝了假老鼠药、或者这药过期了。直到一个钟头过后,我的肚子开始痛了,疼得我直打滚。这时候陈志来了,我昨天就叫他下午抽空来看我。林妮则被我连哄带骗的劝去了娘家。我说岳父岳母也会想念外孙女,她耐不住我,就去了。

陈志脸色发白的扶着我。又想报警又想打急救电话。我疼的浑身颤抖,竟还有力气揪住他。

“陈志!别白费功夫了!”我紧揪住他的领子,“我实话跟你说,你是个好小伙。你说的话大哥我都信了!”

“你不是说如果世上女子都和你嫂子一样,你巴不得多娶几个吗!”我说着吐了口血。陈志吓坏了,双手颤抖,缩着鼻子看我。

“现在,我就指望你了。你小子我看着中意。我把最珍贵的宝贝都交给你啦。其实我可真是舍不得啊!”我一边流泪,一边痛苦的捂着肚子,“你。你一定要好好待你嫂子啊……!你记住了!”

我终于说完最后的话,又猛吐一大口鲜血,肚子里的痉挛与疼痛感陡然像潮水一般,向全身扩散开来,疼到极处,直冲我的脑门。“啊……林妮。”我最后轻唤了声她的名字,两眼一昏,彻底的沉睡过去。

最后一刻我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了我碌碌无为却又无怨无悔的一生……

啊,我还看到了,她在笑。抱着小女儿和她的爸爸妈妈盈盈欢笑着。

我知足了。我已然看到了她的幸福。

2025年12月20日

献给xn.最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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