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己只是个外人

“哥。”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利民转过头去。

昏暗的光线下，他瞧见一个穿着毛呢大衣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

她梳着两个麻花辫，脸上似乎还涂了雪花膏，皮肤白净细嫩。

望着面前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王利民那颗许久都波澜不惊的内心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是王青青。

他疼爱了十二年的妹妹。

三年不见，王青青今年能有十五岁了吧。

他下乡前小妹还是个孩子模样，可再次见面，她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了。

因为王青青比他小六岁，所以从王青青出生开始，他便担负起了大哥哥的责任。

他给还在襁褓中的王青青换尿布，他偷偷带着王青青去山上挖野菜，他将省下来的零花钱给王青青买最喜欢的头花头绳以及各种小玩意。

他甚至因为王青青随口提的一句想要每天吃肉，将家里的粮食拿去黑市给王青青换了好几斤的肉，为此父母生气将他打的好几天下不来炕。

那次王青青哭的最猛最凶，她说：“大哥最好了，等我长大了要保护大哥。”

然而呢，三年前当王家走失多年的亲儿子李国良被找回来之后，王利民才知道自己只是寄养在王家用来抚平王家人心里创伤的替代品。至于他的亲生父母，他们将抚养费给了王家后就消失了。

更让他心寒的是，王青青为了讨亲哥李国良欢心，举报他投机倒把。

真疼啊。

想起那日红袖章进屋将他带走的那一幕，直至今日，王利民仍然觉得心口隐隐做痛。

本以为在乡下苦熬这三年，他可以对一切视若无睹，可心里那股委屈铺天盖地袭来，还是让王利民鼻尖微微泛酸。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意气用事呢。

王青青笑道：“哥，回家吧，父母知道你要回来了，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呢。”

“多谢周丽芳同志，多谢王亮同志。我刚回来想要好好休息，没有准备礼物就先不去打扰了。”王利民客气说道。

“哥，你那是什么态度？”王青青恼火，“父母养了你十八年啊，你出去这么些年，父母没有一刻不在惦记你，现在我们把你盼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好赖不分说那些伤人的话呢？”

王利民冷笑。

这一刻他只觉得讽刺。

所谓的父母他们真的在乎自己吗？

当初他被妹妹举报投机倒把进了笆篱子，在那个时候所谓的父母害怕自己牵连他们早就将他的户口迁到了原生家庭。

撇清关系也就罢了，他进去就进去了，可王利民不明白，父母和小妹添油加醋和红袖章讲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心虚害怕？还是为了立功？亦或者是怕他将拱手相让的工农兵大学再抢回去？

因为亲人的恶意诋毁，他在笆篱子度过十天暗无天日的日子。

若不是贵人相助，恐怕他早就被折磨死了。

现在说他们是自己的父母？

多可笑啊。

他们若真的后悔，真的愧疚，那为何在自己下乡这三年来，他们没有给自己邮寄过一次东西，没给他汇过一次钱呢？

“你笑什么？”王青青更加火大，大冷天她没在屋子里缩着跑来接他，已经够给他这个假哥哥面子了，可她等来了什么？

只等来人家的阴阳怪气！

王利民没回答，只用一双审视的目光盯着王青青看。

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消失已久的心虚感再次袭来，王青青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再次回来，也没有落脚的地方，王利民打算去高中张老师家里借宿一晚，其余的事情再做安排。

三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张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张老师，王利民的嘴角难得的挂起一抹笑容。

当年就是张老师散尽家财将他从笆篱子里捞出来。

下乡这几年，他给张老师写过信，张老师每次回信都说他过的很好，可真的过得很好吗？

去张老师家的路上，王利民被‘所谓的父母’和李国良拦住了。

“儿子，你回来了。”隔了好几米的距离，母亲周丽芳一下子就扑了过来。

“儿子。”

然后是父亲王亮也老泪纵横地伸开胳膊搂住了他。

李国良穿着一身工装一脸欣慰地看着他。

四周的街坊邻居也围了过来，“三年了，可算回来了，利民啊，你回来可要好好孝顺父母啊，他们盼你盼了太久了。”

“对啊，你走的那几天，我天天看你妈妈以泪洗面，虽说是养子，可你妈妈也是疼了你十八年啊。”

肃杀的寒秋里，感受到面前两个人温热的体温，王利民却并没有觉得一丝慰藉。

真会演戏啊。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们爱我疼我，可这三年来却没有一点爱的表现。

“进去吧。”

王利民道，戏都演到这了，他要是不继续演下去那多缺少职业素养？

家里做好了饭，饭桌上确实有好几道肉菜。

周丽芳和王亮两人在钢铁厂工作了六年，每月两人都有30多块钱的工资，王家日子还算富足。

王青青作为家里受宠的小幺自然也有工作，她是在供销社当售货员，供销社福利好待遇好，她吃的太好，脸上都有婴儿肥了。

至于王家的亲生儿子李国良，呵呵……

李国良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大学生的身份多金贵啊，今年李国良毕业正好分配到了纺织厂上班。

可当年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明明是他的啊。

养父母和李国良激动相认后，家里明明有多余的钱给李国良买工作，可养父母却以死相逼让他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给李国良。

于是现在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是李国良的，纺织厂正式职工的身份也是李国良的。

而他呢，在北大荒下乡吃了三年苦，回来的时候仍然是无业游民一个。

社会的最底层，让人瞧不起。

饭桌上，周丽芳给王利民夹菜，满脸的慈爱，“利民，多吃点，看你瘦成那样，妈心疼。”

说着话周丽芳又要掉眼泪。

王利民则将周丽芳放在碗里的肉又夹了回了周丽芳的碗里。

“利民，你做什么？”王亮不悦道：“你妈是好意。”

“我不吃泥鳅。”王利民垂下眼眸，“从小就不吃。”

爱吃泥鳅的是李国良。

养了十八年的儿子，还是比不得养了三年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