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以呢?

“花初姐,你很喜欢历史吗?或者说文科?”我坐在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抖腿,历史书立在桌子上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线条。

“很喜欢,那是一种温柔的力量。”她眼神呆滞,似乎沉睡在绵长的回忆。

周末的钟声敲响,回家的路上,风也是温柔的,初夏的暖意,扑面而来。夹道的竹林簌簌摇晃,地上的竹影斑斑驳驳。

“你知道吗?有一种能力,是通过一种媒介和过去取得联系。”她跟在我身旁,轻飘飘地开口。

“嗯......像监控那样吗?”

“差不多吧,但是也不一样。”纤细的手抚弄轻盈的头发,一双杏花眼里藏着无尽的温柔,就是这么一个亲近的人,竟然就早早离世。

“那怎么做才能取得联系呢?感觉还是挺神奇的。”我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思来想去,没有任何的头绪。“古代的人是写信来联系的,飞鸽传书,我们是用手机,很少写信了。”或许写信是个好办法呢,可是信,会有人收到吗?

“如果是写信的话呢,写下来就好了,不需要地址,会有人看见并回复你的。”浅浅的一笑,晕染开初夏的明媚。

“信......那我用不一样的东西写下来,是不是可以联系到不一样的时代,不一样的人?”想到这里,身体莫名地开始兴奋,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到家去,迫不及待地写下这神奇的信。“可是,真的有这种超能力吗?这是21世纪,科学发展的时代了,而且,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可是你刚刚迫不及待的样子分明就是很愿意去做的啊,怎么就轻易定义自己的立场呢?我以前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现在,我觉得我也可以偶尔的时候不用这么的相信科学。”花初低着头,看着熟悉的路程,有些激动。“快到你家了吗?”她抬起头,看向红砖的独栋建筑,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

我真不知她面对妈妈时,会是如何的神情。

“祝司......”她站在家门口,轻声念着我的名字。我们家在她去世后的五年内就已经翻新了一遍,她觉得陌生,又觉得里边似乎有熟悉的人,还有熟悉的故事。

“妈,我回来了!”我站在玄关换鞋,猫着个身子叫唤着,四周只有厨房的炒菜时,锅与铲碰撞的叮当声。

“回来了,放下包进屋写作业,一会儿吃饭叫你!”厨房内传来老妈慈爱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叫我去写作业,只是不同以前的是,我老实进屋了。换做之前,撒丫子往沙发一瘫就开始玩手机

“喂,你干嘛?”我咬着牙,憋着嗓子小声问趴在厨房门口的花初。她靠在门上,看着老妈出神。

“走了,进屋了,你再看一会儿,老妈背后一凉,又要开始驱鬼了。”捏着个嗓子,十分的不舒服,奈何她没有半点想走的苗头。“哎,进屋了,别看了,你之后会天天看见的,你想她了就回来看她一眼呗。”

关上门,我飘飘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仰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这一刻应该说些什么呢?我的生活原本应该是在烂泥堆里发烂发臭,直到我老去,可是现在......

我不想就因为花初的出现就改变我原本的状态,这太奇怪了,而且,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一个人灵魂。

可是,我真的就得这么一直颓废着吗?花初都能够出现,还有什么是不太可能的,现在说我是死人一个,我也会犹豫了。

“你不是写作业吗?各科老师好像都发了卷子吧,你不写,明天周天下午就回学校交作业了。”她看我躺在床上,没有半点要做作业的想法,喋喋念念着。

“算了,试试吧,万一呢?”我的声音小得跟苍蝇振翅一般,甚至脸上的不耐烦也只在一刹那间浮现又立刻收回去。

度日如年,和在学校一样的痛苦。

“想当年,你爸爸和你妈妈,一个文学霸,一个理学霸,那可真是强悍。”她靠在门上,盯着窗外,嘴角勾勒笑意。“你妈妈在美术上还是有些天赋,你爸爸对于书法也有自己的想法,真真叫郎才女貌,天地良缘。”语调虽然是激动和赞叹,可在眼神里,为什么还潜藏着不甘心,就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有更大的秘密关在心里。

“行了,别说话了,写不出来题就烦,你自己待会。”我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接下来的回忆,漫不经心写着题,可余光里,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分明如高中学生没两样,可就是这么的陌生又难以琢磨。

笔下顿住了,为什么不命令禁烟,而只是提醒呢?

看着写下的各种环境安全,身体健康,我总觉得不满意。

“哟,难住了,让我看看。”她凑过来,俯身看着我的答案,深吸一口气,错愕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写税收呢?国家的财政主要来源不就是税收吗?烟民这么多,税也就自然会涨。所以,你明白了吗?”她望着我的眼睛,我说不上来哪里可怕,总觉得她们这样有头脑的人疯了之后是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草草写完一张试卷,便被妈妈叫去吃饭。

“小司啊,你们下周好像又要考试了吧?”妈妈一如既往地夹了一块没有骨头的鸡肉在我碗里。这一次,我没有再和从前一样扔回她碗里,平静地看着她,又迅速地夹进嘴里。

“妈,我是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考试,次次都会叫家长。成绩......不太理想。”羞愧在话音刚落时爬满了我的整张脸,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不是祝司了。

“小司,考试嘛,能做就做,不会做也不要费劲去想。人生不是只有考试,你要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知道了吗?”或许只有妈妈的眼光里才有这样的慈爱吧。

爸爸,向来沉默寡言,这样温暖我的话,是绝对不会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我也一点也不喜欢爸爸。

“哦对了,你爸爸出差快回来了,大概就在你们考完试后,之后会休假一星期,得将漫画书藏好,别让他看见了。不然,准得骂你。”她歪着头看我,没有半点的责备。

“妈,我成绩不好会不会给你丢人啊?”我哦试探地问,话说从前是不会在意他们的任何想法,也不会顾及他们的脸面。

“这有什么关系,读书不是唯一的活法,每个人追求的都不一样,你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啊。”

这个周,安静的诡异,花初阿姨虽然在我身边,但是寡言少语,季子文也专心在复习,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只有我,望着远处的夕阳发呆。

周二的两堂语文课,安排写作训练。

给一位历史人物写一封信。

如果呢?真的可以吗?

你好,秦始皇嬴政......

白驹过隙,见字如晤。

你真的会是昏庸残暴的皇帝吗?为什么总觉得你不是这般模样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你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和车轨。在这个充电器连接口都五花八门的时代,我骤然觉得统一是那么的方便......

“你好。”沧桑雄厚的声音在我耳畔突然响起,四周没有一人开口,“别东张西望,寡人在这。”左肩被人轻拍,宽大的玄黑袖子垂落在地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袖子上金丝线刺绣的龙纹,窗户闯进来的光洒在上面,亮闪闪的,格外庄重。

“你是......嬴政!”这般黑色的龙袍,是他!绝对不会错的。历史上我最喜欢的人,之一。“祝司愚钝,不应直呼陛下名姓......”想着他那个时代的人,作为君主,哪怕过去千年,应该也还是保留着自己的高傲吧。倘若真是,我直呼嬴政大名,万一惹得他不高兴,挥起和我一样高的泰阿剑把我脑袋给削了咋办。

“放心,寡人可不是老木头,早就已经跟上时代的脚步了。寡人既不会生气,更不会斩你的头。”他少有的笑容里,温文尔雅,似乎在历史长河中沉淀了所有暴戾脾气。

“可是,后人不是常说陛下您是暴君吗?所以在下惶恐至极也是情有可原。”我苦涩的笑着,在刻板印象中,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焚书坑儒,极其残暴。

“哦?寡人是如何残暴的,快与我讲述。”他坐在我高高的书堆上,端庄大气,眼神里的凌厉带着满满的杀意,似乎我只要一张口,他就会挥剑向我。

“快快细说,否则,寡人绝不轻饶你!”他微眯着眼睛,就连龙袍上的那条金龙,眼睛里似乎也散发着血气般的光芒。

“你焚书坑儒......”我心一狠,反正他已经不在了,威胁不到我,就算是我能看见又如何。

“那是一些歪门邪道,我只是烧了那些愚昧无知的书,那些有用的农书工书,还留着的。”

“你还大修阿房宫......”

“血口喷人!工匠才画好图纸,还没开始修,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你骄奢淫逸......”

“寡人戎马一生,何曾骄奢淫逸,只有郑氏和胡氏二人,如何算得上是淫逸?寡人,从未如此!”

“你还......”大脑一瞬间顿住,不知道对于他还有什么负面新闻。

“寡人如何!”一声厉喝,我僵硬在原地,这是穿越了千百年钻进我耳朵的,帝皇的声音,难怪在古代那些大臣都战战兢兢呢,这气势逼人的威严,往那朝堂龙椅上一坐,搁谁不害怕?

“陛下威武。陛下的丰功伟绩应当铭记。推行郡县制,兴修长城和郑国渠,推行秦法.......”我一时间滔滔不绝,又一刹那顿住了口舌,迟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寡人这一生,只为我大秦子民!”他莫名的激动。

“陛下......”我低声唤着,不知如何面对疯狂的场面。

风吹过教室,翻动桌上的书页,我手边的胡乱写下的文字草稿落在他手中,刹那白光闪现,那位千古一帝消失在眼前,四周只剩下同学匆匆下笔的沙沙声。

“陛下......走了?”

“走了,别看了。”花初坐在教室多余的凳子上,翻看那张草稿。

“子文姐,把你写的给我看看。”我看着作文纸上两三行字迹犯愁,胳膊肘悄悄地顶了顶季子文。

她假装不经意地往我这边挪了挪纸,又淡淡地一瞥,没有说话。

“大恩不言谢。”我飞快地抄着,草草了事。

这几日,说不上哪里奇怪,总觉得大家都各怀鬼胎,兴许是快要考试了,都在紧张复习吧。

“祝司,你怎么不复习?”晚自习静悄悄,我在桌子底下写写画画,没干正事,花初从凳子上站起来,严肃地打量着我。“你妈妈当年这么优秀,你总不能让她失望吧?”

你总不能让妈妈失望吧?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知道为何,想到妈妈看我的时候,那双慈爱的眼睛,鼻头竟然会陡然地发酸,红着眼眶,从前和她吵架的场面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我不要你管我!你和他一样,只知道工作!我的学习你们有过问一次吗?家长会你们有鼓励我一次吗?你们太让我失望了!”那时候的我不会理解赚钱多辛苦的,只知道他们不陪我,就是他们的错,他们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祝司!怎么跟你妈说话!我们拼死拼活上班,不就是为了你过得好一点吗!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你学习我都不想说你,次次家长会,次次去,你们班主任总和我探讨你的学习情况,说好听点你叫均衡发展,说难听点,你就是吊车尾!”老爸在我的印象中,西装革履,眉头永远都是锁着的,从未打开过。

“祝亭福!子不教,父之过!我成绩不好,我品德败坏,你有好好教育过我吗?天天回家倒头就睡,你过问我在学校的成绩吗?你只关心你工地上的项目!”我声嘶力竭,绝不会轻易掉第一颗眼泪,对,就是这种理直气壮地委屈样儿。

“我告诉你,工地上的农民工,他们也有家庭,我必须要保证项目能够安全实施,他们背井离乡,有的还是夫妻俩出来打工,他们的孩子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照顾老人,照顾家里,照顾自己,自己学习,自己努力,你呢?有的山村孩子比你还小,这么小的一个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照顾这个家,你就不能学着别让我们操心吗?”爸爸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我以为免不了会挨一顿揍,可是那一次吵得最凶,结束得也最快。他什么也没说,寒假带我和几十个项目农民工去了他们的家乡......

“好了好了,明天一早就开始努力,行了吧?”我打断自己的回忆,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收拾自己的课桌。

收拾整齐后顺眼多了,打开语文练习册,这卷面是真的干净整齐,新崭崭的,一个字没动过。

“哇,你真的,我听这个翻开的声儿就知道你一个字没写。”花初站在我身后,淡定地看着我这本新的练习册,无语地看着我。

“没事,我现在写,现在写......”我缩着脖子,愧疚地低着头,尴尬地笑笑。

春来发几枝的上一句?

“王维的《相思》啊,你都不会?”花初错愕地看着我。

“哎呀,我是记得的,只是不知道怎的,就突然想不起啊。春来发几枝......”我绞尽了脑汁想。

“红豆啊,红豆什么?”她快急得跳起来。

“红豆......红豆......红豆煮来吃不错。”

“红豆......”

“好了,红豆生南国。”我写在空白框里,咧嘴一笑。

我敢向天发誓,这绝对是我上高中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周了。两眼一睁,洗漱吃饭,早上坐教室就开始背书,一想偷懒,花初就盯着我,叨叨地说:“你也不想让妈妈失望吧,那么慈爱的母亲要心碎咯。”

真鸡贼啊花初阿姨。这句话几乎快和她的嘴巴长在一块儿了。

“你当年也是这么监督我妈的?”我一边狼吞虎咽的吃饭,一边打量花初。

“你猜嘞。”她歪头看着我,笑盈盈的看着我,我似乎看见她和妈妈年轻时结伴背书的样子,应该是斜阳下的走廊,手持书卷的少女,不施粉黛,身着简单的校服,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考试那天,莫名其妙开始紧张,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直抖腿。

“哟,紧张了?”花初站在身旁,双手抱在胸前笑着看我。

“啧,还说,本来就紧张,现在更紧张了。”我这个周很少和季子文搭话,她在专心地复习,哪怕是进考场前一分钟,也是那样的认真。

“你和你妈妈紧张的时候,一模一样,踩缝纫机式的抖腿。”她戏谑的看我。

“哎,你要不和我一起进去,反正大家也看不见你,你就站在我旁边,给我讲一下答案呗。”

“想什么呢?绝对不会的。能写多少写多少。去吧。”她拒绝了我的请求也是不无道理的,本来就是诚信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