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04 -10°C

进入十二月,阳城气温达到零下,气象台预告不日将有暴雪,政府贴出公告请各单位、学校根据情况放假。

每年的雪季,阳城都会有至少一场的暴雪极端天气,24小时降雪量达到24mm以上,届时阳城的交通几乎全被切断,只剩绿皮火车喘着粗气慢吞吞地到站、离站。

钉钉弹出一条新通知:

明日暴雪,放假三天,医院安排医生、助理轮值。

下面附了一张值班安排表。

章龄打开放大仔细看了,没有自己的值班安排。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捧着红茶暖手。

几十秒之后,章龄打开某出行app,看了一眼机票,前往江城的航班还剩最后一班。

凌晨一点,章龄背着一只托特包在江城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打了个哈欠,翻下了“空车”的牌子,车顶的led牌变成了红色的“载客”两个字。

凌晨的街道上来往的车很少,静谧如电影里常出现的空境。虽已进入十二月,但路边层层叠叠的榕树仍旧绿意浓厚,不见凋零,其他景观植物也枝繁叶茂,与阳城完全是不同的景象。

江城位于东南沿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即便是入了冬,温度也基本维持在10度以上,所以这里的绿植常年繁茂。

回江城是临时决定的,没有提前跟章慧芝打招呼。

章龄想,如果妈妈知道自己回来肯定会准备好热汤菜一直等到自己回家才肯去休息,还是不告诉她,省的她熬夜影响次日上课。

出租车载着章龄拐进老城区,在一幢老居民楼前停下,章龄付了钱下车,在楼下的便利店里吃一桶泡面,等待的过程中她翻看了工作群,回复了几条工作信息,退出钉钉后她打开微信,给沈润辛发了条消息报备。

江城刚下过一场小雨,湿漉漉的路面上倒映着不太明亮的路灯灯光,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下了夜班的行人经过。

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只能靠徒步,楼道里声控灯伴随着章龄的脚步声明灭。

四层楼已经是她的极限,四楼东户是她的家,章龄输入指纹,指纹锁提示:“密码正确,请开门。”

章慧芝睡得沉,是第二天早上看到门口章龄的鞋子才知道自己女儿回来的事情。

但她来不及跟女儿说几句话就得去学校,章慧芝一边换鞋一边说:“晚上回来给你做啤酒鸭。”

她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见过章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高兴。

章龄一觉睡到十一点钟,起来后感觉喉咙有点痛,裹着几年前买的毛绒睡衣给自己冲了一杯感冒灵。

江城没有暖气,过冬全靠一身正气,章龄在北方待久了,一时不习惯南方冬天的阴冷,晚上睡觉着了凉。

章龄拧着眉头喝完感冒灵,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开始嗡嗡振动,章龄往嘴里塞了一块硬糖,接起电话。

“周老师。”是周见峥打来的电话。

许久不回江城,理应上门去探望一下,章龄洗漱完换了身衣服,提了礼品上门。

这几年周见峥的身体不太好,在大哥周见承的耳提面命之下老老实实回了老宅住着。

这是章龄第二次来周家老宅,在门口给周见峥打了电话,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穿一身中式制服的女人。

“青姨。”章龄跟人打招呼。

青姨笑得温厚:“章小姐,周先生在里面等您了。”

周见峥正在书房练字,青姨把章龄带过来之后就掩门离开了。章龄左右看了看,随后从手中的礼盒里掏出了两杯芋泥奶茶搁在周见峥的书桌上。

原本在挥墨的笔尖一顿,随后又落下一笔将一个“重”字写完。周见峥把笔搁在笔架上,笑嘻嘻道:“还是龄龄最懂我啊!”

章龄又回头看一眼,确认没有第三人在场,催促道:“快喝吧,别让人看见了。”

今年周见峥的血糖有些不稳定,超出正常范围,所以青姨严令禁止他靠近一切甜品、饮料,周见峥在老宅只能吃青姨安排的健康餐,实在馋的时候就安排个“出差”,才能躲开青姨的视线,痛快吃一两天。

上次去阳城也是因为嘴馋,所以答应给一个北方的书画展在开幕式上致辞。

周见峥许久不碰甜食,捧着奶茶喝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

空的奶茶杯丢进礼盒,周见峥问:“真不打算回来了?”

“暂时是这样。”

周见峥叹口气没说什么。

章龄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于是用轻快的语调道:“怎么,是担心以后没人给你送奶茶了么?”

话题被章龄扯开,她又陪着周见峥练了一会字,下午四点的时候青姨进来说他外甥来了。

周见峥:“也是阳城人,你要一起去见见么?”

“不了,答应了我妈晚上一起吃饭的。”章龄摇摇头。

会客厅就在周见峥书房的不远处,章龄陪着周见峥过去,到了会客厅门口,周见峥嘱咐了章龄几句,大概是叫她不必担心唐宗利这样的话。

章龄点点头,说知道。

会客厅门打开,周见峥走了进去,章龄从门将合未合的缝隙中瞥见窗边立着一道颀长的背影。

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章龄回过神拎着“礼盒”回家。

温霁四天前到达江城,一直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直到第四天的下午才抽出空来拜访周见峥。

“小舅。”温霁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身来。

周见峥面色不算太和善,哼了一声,在茶桌坐下。

温霁过来坐在他对面,熟门熟路地烹茶。

“小舅,我妈让我给你带了一套新的茶具。”

周见峥仍是没什么好脸色。

温霁递了一杯茶给他,笑着说:“小舅,我妈让我给你赔个不是,你别生气了。”

“呸,周见蕙这混账倒是好意思使唤你来赔不是。”周见峥瞄了一眼那套白瓷茶具,抬了抬下巴示意温霁放到橱柜里。

周家两男一女,周见蕙是幺女,平时也更受宠些,养了个乖张的性子,从小就跟周见峥吵吵闹闹,但见了周见承就唯唯诺诺一声不吭。

无他,周见承长得凶。

上次周见蕙回江城小住,失手碎了一套周见峥心爱的茶具,自知理亏,也没跟两个哥哥打招呼,偷偷回了阳城。

这次知道温霁要来江城,特地让他捎了一套新的茶具来补上。

“见过你大舅了吗?”

“还没。”

“什么时候回阳城?”

“怎么刚一见面就催人走?”

周见峥拿折扇敲他,被温霁躲过。

“是叫你晚上在家一起吃饭。”

章龄跟章慧芝正好在单元楼门口遇见,章慧芝手里拎着一兜新鲜的蔬菜,刚从市场回来。

“今天这么早就下班?”章龄接过蔬菜。

章龄走在前头,说:“今天下午没课,就早点回来给你做饭。”

“还是我妈好~”

饭后,章龄在客厅看电视,章慧芝在一旁的餐桌上备课。

章龄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沈润辛的来电。

沈润辛说阳城现在城市交通全部瘫痪,所有航班停飞,高铁、动车也全部停运,阳城大小酒店、宾馆爆满。

章龄听着沈润辛絮絮叨叨,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

“你几号返程?”

“嗯……计划是后天,不过得看交通的恢复情况。”如果交通持续瘫痪,章龄可能需要牺牲几天的年假。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

挂了电话,章龄发现章慧芝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她不自在地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挑了一颗圣女果放到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怎么了?”

章慧芝笑了笑,低头继续备课,说:“没什么,突然感觉女儿长大了,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

章龄脸色一红,嘟囔:“你别乱说。”

三天的假期过得很快,大部分时间章龄都躲在家里看书、刷剧,偶尔会坐公交车出去漫无目的地逛。

江城变化很大,比如原本破败的棚户区现如今已经拆迁,四处都围着绿色的护板。

公交车上听某个大爷讲,这里的地皮被周家买下,即将开发成新的商业体。

之前让唐宗利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的,就是这个项目的建材供应合同。章龄想到自己搅黄了唐宗利的这桩生意,心情颇好地弯了弯眼角。

手机天气预报显示,阳城降雪减小,交通缓慢恢复,但江城至阳城的航班和列车车次仍旧显示停运。

章龄通过钉钉提交了两天的年假申请,一时有些惆怅。从前阳城虽然也会有因为下雪交通瘫痪的情况,但一般最多三天就会恢复,这次是自己失算了。

南北天气天差地别,江城此刻阳光明媚,气温也升至15度,章龄关了空调,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

年假只剩两天,无论如何两天后章龄必须启程回阳城。

可是要怎么回呢……

向西移动的阳光有些刺眼,章龄眯着眼“啧”了一声。

正好是周六,章慧芝不用去学校,此刻正在厨房准备午饭,一阵手机铃响,之后章龄听见妈妈说:“好,当然欢迎。”

章龄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眯着眼歪过头看向厨房。

章慧芝挂了电话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洗菜的水,“龄龄,晚上你周老师要过来吃饭。”

“啊?”

“他知道你马上要走了,过来看看你。”

“哦,好。”

可是前几天刚刚见过面啊。

章龄不知道这小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兴许是又想喝奶茶了。

于是,晚饭的餐桌上多了一杯芋泥奶茶。

章龄往前一推,“特地给您准备的。”

周见峥:“……”

周见峥和章慧芝是高中同学,也是因为这层关系,章龄才近水楼台做了周见峥的关门弟子。

从前他就对母女二人照拂颇多,章龄去了阳城之后,周见峥觉得章慧芝孤身一人很可怜,总托人带东西给她。

有时是应季的阳澄湖闸蟹,有时是上好的牛肉,起先章慧芝还会推脱不要,后来实在推脱不过就只好收下,回头给周见峥回礼一份茶叶或者是请周见峥来家里吃饭。

章龄抬手拿手机时不小心将筷子蹭到了地上,刚要站起来去那一双新的,就看到周见峥已经熟门熟路地从厨房筷子筒里拿了一双新的出来。

不对劲。

章龄挑挑眉。

“听说阳城交通还没恢复,你怎么回?”周老师放下筷子,偏头问章龄。

“看看能不能打到顺风车吧。”说到这,章龄叹口气。

周老师沉吟了一霎,笑了一声说:“前两天来……求我办事的阳城人明天要开车回阳城,让他带你一起吧。”

章龄眼睛一亮,给周见峥夹了一块芋头,“感激不尽呀周老师。”

次日下午,章龄背着包由青姨领着去周见峥书房,走到书房门外,隐隐听见里面有交谈声。

青姨敲了两下门,里面的对话停了下来,随后听见周见峥说:“进来吧。”

门打开,章龄抬眼对上一双温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