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雨异闻

“从此处街道直行，约莫两里地，可见一拱桥，下有流水。沿桥西拐，再行个把里地，就能到哩……”

月明星稀，飘渺孤鸿。

秦观骑在绝影背上，沿着女娃所说路线行进着，马蹄踩在碎石道上，噼啪作响。

说来也怪，清雨镇向来是夜不闭户，市井上更是人挨人的热闹劲。行人或是在路边小摊，翻找美食、织绣，亦或是勾肩搭背，入了青楼。

可越是靠近江府，却反倒人烟稀疏起来，家家户户紧闭屋门，灯火寂灭。方圆几里，休说贩夫走卒，连只野猫都难以撞见。

要说这江员外，他倒是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他这江叔是个半瞎子，右眼是义眼，先天看不见东西。早年贩过茶，卖过枣，生意不温不火，脾性相当古怪。

经常与人发生口角。

秦观尝过他的枣，个大红润、脆口，如若不是江叔这臭脾性，生意指定是芝麻开花。

去年腊月，江叔离开了帝都，不知去向。

倘若不是头儿的这封信，他还不知道其人来了清雨镇，当起了员外大爷。

至此，他算是摸清了来龙去脉。

江叔实则是六扇门的鹰犬，是安插在清雨镇的眼线，所谓卖枣，员外都是他的马甲。

当然，马甲现象对于六扇门自是司空见惯。

身为捕快，最为擅长的便是收集信息，而通常就去酒楼、青楼这类鱼龙混杂的场所，披着马甲，能省却不少事端。

江湖嘛，拳头够硬，那自是一切好说，不硬就再去絮叨絮叨人情世故。

不过，江叔似乎出了祸事……

……

傍晚时分，夜黑的更深了。

秦观终于到了江员外的府邸，此府依山，树影婆娑，山崖上还有泉眼，流水汨汨，水雾弥漫。

端的是地势奇绝，依山傍水。

可四周异常安静，除了那流水之声，连个蝉鸣狗叫都听不见，道不清的诡异。

不太正常！

秦观翻身下马，指抵刀鞘。

不由得想起卖茶女娃惧怕的眼神。

“爷，欢欢多嘴几句，您莫要怪罪。这江府近日遭了劫，每日夜至三更，周边就会有人听见鬼魂索命，可邪乎嘞……

“牛鬼蛇神，有何邪祟？”

“俺听说，他们筹钱请了道士，那道士进去，做了法，才消停下来。可那人进前无事，出后像是丢魂失魄，两个眼还淌血哩……”

来了近前。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铜环兽首已满是灰尘。

“那道士不顾淌血，疯疯癫癫，只是一味的重复自语，莫开此门！莫开此门！”

秦观抽刀出鞘。

一手握刀，而后两指抵在门上，体内登时气血翻涌，将朱红大门兀地推开。

“嘎！嘎……”

乌鹊黑压压的冲天而起，洒落下一地墨羽。

待鸦鹊散去，门后梁之处，却是悬挂着巨幅画卷，伴有那鬼画符似的符篆。

秦观提着油灯，凝目望去。

画上乃是一豹头环眼，黑面虬髯的奇伟大汉，他身着朱袍，足蹬皂靴，手持利剑，端的是鬼魅恶煞。

秦观一眼便认出，这厮名为钟馗。

这方世界与前世古代华夏多有雷同之处，只是存在修行仙神，魔鬼精怪。

他曾博览六扇门中的藏书，犹以史实，地理，轶事，奇闻怪谈为重，虽不算多，但贵在精。

他曾阅《元凤帝实录》，其中便有此记载：

大齐元凤年间，初雪时节，帝至行宫，晚年气血衰败，深受顽疾不愈之扰，犹如附骨之蛆，有钻心剜骨之痛。

子夜，帝入梦，见一魁梧大汉，自称钟馗，斩五毒，活吞鬼。

帝遂惊醒，浑身溢出黑血，顽疾顷刻痊愈。因感其德，故敕封为辟邪镇宅赐福帝君。

秦观记得六扇门中也有钟馗神龛。

至于，这鬼画符……则是聻（jian）字！

秦观先前没看仔细，只因这字歪曲如狂草，加之夜色朦胧，实属难辨。

《幽冥录》记：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此为聻字符，时世风俗，门上画虎头，书聻字，谓阴府鬼神之名，也有驱邪避鬼之用。

画卷之后，尽是悬挂着此符，密密麻麻，该有百十个。聻字血红，有的猩红如新，有的则是干枯不显。

秦观心中明了。

又是钟馗，又是聻字符，想必都是这道人手笔，用血泪画符，镇压邪祟，倒是有些道行。

“唉，大凶之兆，只怕江叔……”

凶多吉少四字，秦观没来得及说出嘴。

登时便平地起妖风，呼啸而过，吹动着聻字符，和钟馗画像。

风越刮越大，还带着腥味。

秦观闻着，像是死去的鱼，肺腑肝脏血肉黏糊，被浪头打在岸头上。

符篆和画像被刮着摇摇晃晃，发出纸与风接触的沙沙声，在黑夜里格外脆响。

“咔啪！”

蓦然，画卷不堪重负，重重摔落在地，随之落下的还有血字白身的符篆，哗哗如雨，似是缟素飘零。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突地，有女吟词，音色空灵，如泣如诉，妖风为其做鼔，余音袅袅，无处不在。

秦观心神霎时绷紧，握着刀的手隐见青筋。

待上阙最后一字吟完，秦观只觉后脖一阵骚痒，冷风吹过，又带有缕缕迷香。

秦观僵硬地转动脖颈。

却见是一妙龄少女，一袭红白相间的襦裙，脸色煞白，眉眼精致，长发披散，于风中微微飘动，玉足裸露。

美艳的脸颊处，却有一道狰狞可怖的创口。

她那双漆如点墨的眼，正直勾勾盯着秦观：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她再次张口吟唱，却带着浓郁到刻骨的怨恨。

秦观惊骇，他分明瞧见少女苍白的嘴唇里，竟是只余半片红舌。

可半舌之人，焉能吟词？

“尊驾为阴间之物，何故驻留此界！”

秦观眼神逐渐冷冽，翻腕之间，刀光烈烈。

想来，江叔一家的离奇事件，与此女脱不开干系。

阴气凝实，可以长存阳世作孽，此鬼应是入了品阶。

只是尚不知是否吸食阳气……

即是鬼物，只要不是品阶太高，对于自己的血枷气血，总归是要避若蛇蝎。若真生死对决，亦能稳稳压制。

妥了，优势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