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大人，皇上等候大人多时了。”
乾清宫门口，早已经在此等候的王承恩看到毕自严，立即迎了上去。
“烦劳公公引路。”毕自严显得很是客气。
他知道，王承恩这句话不是假的。
按照时间推算，几乎可以说是皇帝还没登基几天，就下诏起复他。
更让毕自严感到惊讶的是，他刚进京城，就听说魏忠贤已经死了！
毫无疑问，这来自这位皇帝的手笔。
登基不过半月，动作就如此迅疾，偏偏还没什么错漏。
一时之间，毕自严对于这位新即位的皇帝，充满了好奇。
步入乾清宫中，毕自严看到一位少年天子坐在正中，眉宇间英姿勃勃，当即行礼拜道：“臣毕自严恭问陛下安。”
“朕躬安。”刘恒站起身来，走到毕自严面前，仔细打量着。
能得英国公推荐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对于毕自严的履历，刘恒早已经倒背如流。
任职天津巡抚期间，整饬海防，建水军，处置白莲教徐鸿儒造反，拿捏分寸更是恰到好处。调任南京，也是屡有建树，其打理的南京户部下的草场和军马，情况日益好转。
若非如此，魏忠贤焉能执意要卖掉那些草场和军马？
也正是因为看着自己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毕自严才愤而辞官。
“爱卿，这一路走来，甚是辛苦。”刘恒面带微笑。
“臣蒙陛下召见，自是不敢耽搁。”
“卿在南京，做的很是不错。”刘恒赞赏一句，道：“魏忠贤朕已除去，以卿之见，接下来当如何？”
毕自严对此早有预料，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道：“启禀陛下，这是臣归乡之后，日夜所思所得，一共十二项。”
“其一，裁汰冗兵冗役。”
“其二，检查军饷虚冒。”
“其三，兴办军屯。”
“其四，清查天下隐田。”
“其五，增加盐引，鼓励商贾运粮实边。”
“其六……”
……
“其十二，收取商人商税。”
“还请陛下御览。”毕自严心中不免激动，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
刘恒接过奏章，大致看了看，心中亦是满意。
坦白来说，毕自严所献这十二策的确切中大明要害，若是得以推行，大明国库必定能极大地充裕。
只是，时机未至。
刘恒将奏章缓缓合上，道：“看到爱卿这篇奏章，朕就放心了，爱卿在家，也未闲着。”
“为国谋事，理当如此。”毕自严很是谦逊。
“只是……”刘恒话语有些迟疑，还是道：“卿以为，卿所献这十二策真的能推行下去么？”
未等毕自严回答，刘恒继续道：“卿以为，朝中的祸患真的就只有一个魏忠贤么？”
“除去一个魏忠贤，我大明就能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了么？”
毕自严不禁抬头看向了眼前这位皇帝，随着刘恒的不断提问，眼中不由露出思索之色。
良久，刘恒才沉声道：“区区一个魏忠贤，焉能撼动我大明根基？”
“我大明，早已病入膏肓矣。”
“陛下何出此言？”毕自严露出大惊之色。
“难道朕说的不对？”刘恒脸上露出丝丝冷笑，道：
“卿以为，卿献的这十二策，若由卿来主持，可收几分成效？下面诸多官吏，卿以为，卿一人能顾得过来么？”
“北宋之时，拗相公王安石主持变法，最终新政变成残民害民之政，卿以为，卿不会重蹈拗相公之覆辙？”
听着刘恒的话语，毕自严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他知道，皇帝说的是对的。
下面官员阳奉阴违，乃至于故意使坏，他毕自严根本管不住，也没法管。
更可怕的是，原本好好的方略和政策，在下面官员的掺和之后，瞬间变成牟利的工具，变成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利器。
他的这些政策方略，除了增加百姓的负担，不会有第二个用处。
刘恒默默叹息，这也是目下他不敢有太多动作的缘故。
在没有彻底掌控整个官僚的运转机制之前，盲目的推行任何政策，不管目的是什么，最终的导向结果都是向百姓征收更多的税赋。
而这些多征收的税赋不会有一丁点流入到国库，只会肥了下面那些贪官污吏。
眼见着毕自严被自己打击的体无完肤，眼神都有些灰暗，刘恒亦是不得不出声安抚道：“卿的这些政策甚好，但现在推行这些不是时候，而且，就算推行，也绝不能全盘推行，卿，明白么？”
“臣，明白。”毕自严双目微闭，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召爱卿来京城，是有一件紧要之事，朕想托付爱卿……”刘恒不再隐藏自己的目的，命人挥手拿来一沓早已整理好的宣纸，放在毕自严面前。
宣纸上，记录了近半月以来，州府县各地的粮食价格。
而毕自严做过南京的户部尚书，对于钱粮数字之事，自是格外的敏感。
他很快就发觉了其中的不妥之处。
从秋收开始，这粮价就一天比一天低，甚至有一日跌去三成的粮价的情况发生。
谷贱伤农，各地居然没有有效制衡粮价下跌的措施，这就不得不让人细思极恐了。
“卿，也看出来了？”刘恒看向了面色不断变化的毕自严。
“陛下，谷贱伤农，臣以为，朝廷应当速速制定政策，抑制各地粮价快速下跌。至少应该从国库中拿出一些银两，从百姓手中购买粮食，维持粮价。”
“否则粮食价格过低，连赋税都不够缴纳。来年，说不得就会有民众宁愿抛荒也不愿种地了。”
“卿这话还是说得好听了，京城之中，一些大臣和勋贵等着的就是这个呢，粮价如此，未必没有他们暗中推波助澜……”刘恒话语冰冷，充斥着寒意。
而毕自严听到皇帝这么说，瞬间感觉棘手万分。
这件事搞到最后，指不定牵扯出好些个大人物，杀又不好杀，放又不好放。
到头来，损的只会是朝廷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