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蔓延在承乾殿内,太子的威压像蟒蛇一般缠绕着她,令她难以喘气。
“是奴婢僭越了,还请殿下责罚。”
到底还是低头了。
皇权之下,眨眼之间就能把她丢至乱葬场,她有些不敢赌。
或许她以为有苦劳,多少能求个恩典,实则人未必记得一个蝼蚁之事。
也罢,再多熬半年又有何妨,这次是她着急了。
裴亦远却没有丝毫回应,微眯着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上挑的眼尾似乎在阐述着他的无情。
咚,咚咚,咚咚咚。
时晚甚至有些分不清这是敲击声还是心跳声。
她知道,每当这位太子殿下想要杀人时,就会这般行为。
根本没来得及处理的碎瓷片因为她长久的跪立竟又深陷了几分。
裴亦远本想随意处置了她,也不过是用得顺手,又非无可代替,杀了,无甚影响。
谁知,就是这么随意一瞥,就看见时晚的腿在抖,绿色宫装沾染了些许血污。
略微一思索就明白是自己砸的茶杯碎瓷弄的。
杀,还是不杀?
留她一命,权当恩典了。
豆大的汗水从她的下颌划过,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总算愿意高抬贵手。
“贬为二等宫女吧。”
饶是如此,时晚一点也不敢松懈,
“谢殿下恩典。”
起身挑不出半分礼仪过错的走了出去。
“女子很会忍痛吗?”
裴亦远莫名其妙地问出这句话。
月壹疑惑,却回答道:
“回殿下,属下不知,但属下的妹妹摔了一跤都会哭个不停,应是不太能忍痛。”
裴亦远感觉头又疼了,皱了皱眉,看着远去的绿色倩影,一阵莫名的烦躁。
时晚扶在硕大的墙柱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寒意从心中起,身体仿佛被冻得发抖,可如今,却是盛夏。
泪水滴滴落下,咽下心中的苦。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不复存在,身穿,她死了,就真的死了。
听到杏桃前来找她的声音,时晚收拾了自己的仪容。
抬头看去,竟已经,夕阳垂落。
“时姑姑,现在可要布膳了?”
时晚挂起那职业微笑。
“我如今已不是一等宫女了,这事,应是孟姑姑负责了。”
杏桃有些吃惊,抓住时晚的手腕,
“时姑姑,这,你……”
时晚回握住杏桃的手,抿唇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时姑姑,杏桃明白了。”
“殿下,是否要食晚膳?”
李公公向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裴亦远也不知想到什么,时常废寝忘食的他,居然应了。
起身,前往膳厅。
拨开珠帘,没看见那绿色倩影。
不动声色地吃着。
食不言寝不语。
饭毕。
“时晚呢?”
看起来有些上了年纪的孟姑姑垂首回道:
“照顾殿下饮食起居是一等宫女的差事,可时姑姑……”
孟姑姑没继续说下去,裴亦远已经明白了。
东宫内灯火通明,每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差事。
被贬为二等宫女后,还好分配宫女差事的孟姑姑心有慈悲,给了她个轻松的活——添香熏被。
时晚在太子寝殿内点燃檀香,调整香炉里的火势,控制檀香的浓度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又将熏笼在被子之上,来回熏烤,让香味一点点浸入被子里。
裴亦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时晚的背影。
毕竟跟了他三年,不至于认不出。
她换上了二等宫女的藕粉宫装,把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勾勒出来。
弓起的身体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许是有些疲惫,她两只手交换着熏被。
认真虔诚的目光在烛光之下更显圣洁。
裴亦远眼底氤氲着嗜血的疯狂,一种想要摧毁这美好画面的情绪涌上心头,压也压不下去。
再看下去时,已然没了这般情绪。
时晚听到了声音,提着熏笼,跪着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平日里裴亦远不会回来那么早,预留够了熏香时间,这次是为何提前了。
但他们这些人,喜怒无常,突然有些变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提着熏笼就要退出。
“腿可还疼?”
时晚已经上了药,已经没有什么感觉。
如今为了回答他的话,还要福了福身子,
“回殿下,奴婢腿不疼。”
偏偏她回了之后他又不说话,而她又不能离开,需要等候他下一步吩咐。
“赏你的。”
似乎是想了很久,终于恩赐般赏了她三个字。
时晚抬头,眼神有些怔愣。
冰肌膏。
涂抹之后疤痕会变得越来越淡。
时晚眼神里似乎蓄满了委屈与泪水,继而又十分的感谢与虔诚,
“谢殿下。”
时晚碰到冰肌膏的那一瞬,被冰凉的扇骨定住指骨。
看到她眼里蓄满泪水的那一瞬,他头更疼了,想要撕毁一切,包括她这双眼睛,他微微平复了一下,
“滚出去。”
厉声呵退时晚,时晚立马就要退出,
“等等,膏药。”
时晚退得太快,没顾得上拿膏药。
这般被叫停之后又仓惶拿上。
速度之快都掀起了阵阵微风,淡淡的栀子香竟盖住了寝殿里无处不在的檀香,让裴亦远无法忽视。
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双眼睛,第一次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像钩子一样,真想看这么一双眼睛,失去光芒啊。
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嗜血的微笑在空荡的寝殿中更显诡异。
时晚退出去,仓惶消失,刚刚假意装得很感恩这冰肌膏,实则不过是为了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赏赐的人,要得不就是这些反应吗?
这冰肌膏对她如今需要干杂活的人来说,是个累赘。
且不说淡化疤痕的过程中会让你皮肤发痒,失了仪态,就说它的疗效,也是十分长久,不去金疮药见效快,虽然会留疤痕,但是她一向不是很在意这个。
只要不在明面的疤痕,不会被那些贵人们嫌弃,她都是无所谓的。
要是在现代,她哪会考虑这么多啊。
轻轻摇了摇头,暗叹自己又在痴心妄想。
不是一等宫女后,时晚就来到了六人一起住的宫女房,耳房。
半夜,不知何时,听着当值的宫女们在喧闹。
她在半梦半醒之中皱紧了眉头,这太子又在闹什么。
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杏桃凑到她耳边给她说她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太子殿下半夜不知怎的,命人燃火,抄起被子就把它烧了。
时晚闻言皱了皱眉头。
昨晚的被子,是她熏的香,排除掉被子质量的问题,那就是她的问题。
可她熏香手法,浓淡绝无问题。
殿下估计是厌恶她这个人。
如此,东宫,更要出去了。
大雁掠过上空,往更远处飞去,时晚抬头,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