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卷

第1章

“我们还是分了吧。”

屋外雨声滴答滴答地敲打着地面,陈越靠在窗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一地的烟头替他说出了心烦。

“陈越啊陈越,这才进去几个月就跟你提分手,你在人心中也没多重要啊。”我点起最后一根江南韵,“亏你在里边还为了准备人姑娘生日礼物挨了那么多顿打骂体罚呢。”

“我有义务服兵役,她没义务等我,再说也是我太想娶她才去服兵役,能怪谁呢。”陈越瞅了我一眼,随即叹了口气道,“舜班长你退伍了打算干啥?”

“开个小酒吧,应付我妈的催婚。”我呼出一口烟雾,无奈的说道。

“我跟着你干吧班长,反正我没地方去。”

我撇了撇嘴,笑道:“行,有你一个空降兵转纠察的二愣子在,你班长我这酒吧肯定是市里氛围最火爆的酒吧。”

......

两个月后。

酒吧里,我和陈越一边喝着闷酒,一边等待着这座城市唯一能打骂我俩的人,文睿。

酒不是好东西,部队的禁酒令常年刻在脑子里,哪怕退伍了也很难改变这个观点,但酒能让人醉生梦死,见到自己见不到的人。何况是酒吧这种地方,人们不会在乎你为什么喝得烂醉,也不会管你借着酒精流下的眼泪为谁而流。

陈越告诉我现在的人都很空虚和麻木,白天奔忙于工作,天一黑灵魂就丢掉那具起码工作12小时的身体,只想用酒精沉默自己的灵魂,让自己醉生梦死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

我起初对这般话不能认同,忘了是因为哪件事的挫败,我也开始依赖上酒精,更喜欢带着陈越去酒吧消费,喜欢酒吧女郎不断扭动的腰肢,喜欢五花八门的香水香烟混合的味道,喜欢酒精冲击神经带来的麻痹感,喜欢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好像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人生。

叼着一根江南韵,茉莉龙井的淡香刺激着神经,呼出去的烟雾挡在射灯与我之间,朦胧了视线。

......

“你们俩是真能啊,晚晚到酒吧喝个烂醉,退伍费还没花光呢?”文睿挽起衣袖点了根烟,“快说这回找我又啥急事?”

“哥们酒吧准备开业了,给你下个通知。”

文睿深吸了口气:“位置在哪呢?”

“中柬路那边,就盛天地那块往下点。”

文睿敲了两下桌面,面色认真的跟我说:“舜,咱们也认识快十年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晚晚喝酒还有余钱去整个酒吧的?咱可别把部队学到的拿去犯罪啊。”

“去你丫的,我又那么不堪吗?”我握拳假作打状,“你以为我是陈越呢!”

“那不能,要是陈越我直接报警举报了。”文睿熄灭了烟头,“你俩也该做点正事了,一个死在姑娘手里,一个死在以前的姑娘手里,丢了雷神的脸。”

我抿了一口酒,小声道:“别扯这事,我感觉越越快承受不了了,那姑娘跟他掰了之后就一直过不去这坎,有点往老何的方向走了。”

“那你得看死他了,他这性格啥事都能干出来。”文睿眼神闪过后怕,有点担心,“真那么喜欢那姑娘吗?看着他也不像专一的人啊......”

陈越摇摇晃晃的趴在文睿的背上,兴奋道:“文班你咋来啦,今晚不怕嫂子让你睡沙发啊?”

“你小子能不能别突然出现,吓我一跳。”文睿被吓了一颤,“越越我可跟你说啊,青春就那么几年,别整天买醉......赶紧找个女朋友好好过日子。”

陈越轻轻一笑:“不找了,一辈子喜欢一个人就够了。”

我把空烟盒往陈越脸上丢过去,道:“死心眼的玩意,能不能跟我一样看开点......”

“杨楚舜。”文睿打断了我说话,“赵婉琼伤退了,大概月底出来。”

我愣了愣,骂道:“要你多管闲事。”

“烂泥扶不上墙。”

文睿喝光手里的杯中酒,道:“你俩都好好摆正自个的生活吧,糟心事一堆我可不乐意管,反正出来了做出格的事也没人会给你们处分了。“说罢文睿披上外套就往酒吧外走去。

此时陈越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我点燃一根江南韵,入口第一下的茶香味提醒着我没做梦,文睿说的就是赵婉琼要退伍了。不知怎的,心底像是被无形大手抓住一样有些紧张,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

把陈越丢在柜台交给相熟的老板照顾,走出酒吧独自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刺骨的冷风夹带着雪花,我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孑然一身的我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退伍来到这也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不断的消费着自己的退伍费,没赚到过一分钱,除了陈越和文睿也没认识过第三个能交心的人,我就像被城市遗漏了。

每天睡醒重复着部队里的训练,训练完再出来买醉,被巨大的空虚和孤独填满了我的生活,一直说要开的小酒馆至今还没迈出第一步,我被某些迷茫的东西吞噬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变得和以前的自己格格不入,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喜欢做什么。

心绪不宁的走过了好几站地铁站到了我住的小区,这是个老旧的小区,处于城市里无人问津的地带,这里以前是铁路单位分的房,小区没有物业,远离了城市的一切公共交通,掉灰的楼道和爬满青苔的墙皮是他的外表,和我一样被城市遗忘。

推给门躺在沙发上,扭头望着窗外的风景,能看到十几公里外的的高楼大厦,那边的世界远比我这老破小温馨幸福数倍,而我能装饰这片废墟的,也只有过往十二年的迷彩记忆......故事的故事,又该从哪个节点开始说起。

9月,桂C空军装训基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文睿班长,今年我17他18,但他已经是第三年的老兵了,而我还只是一个没授衔的小孩。

文睿班长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挺惊讶的,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说:“你一个留学生怎么想到来当兵的,别是间谍吧。”

当时一个班十个人都被文睿逗笑了,文睿班长也是个有趣的人,平时能给我们轻松点就不会抓太严,所以大家还没停下笑声,文睿班长就说:“笑什么笑,开班务会谁让你们笑了,全体听令,下楼蛙跳。”

到达新训旅不到一小时,我们班都成了整栋楼最出名的一个班,就连正在排队检点行李的新兵都知道了四连一排三班大概率是整个新训率最难熬的一个班。

九月份的桂东很热,毒辣的太阳直射到皮肤上有强烈的灼烧感,我们十个人在不停地蛙跳,也不知道检点行李的新兵换了几茬,文瑞班长喊停的时候我是站了几次又倒在地上,最后十个人互相拉扯搀扶着上楼。

神经质班长,这是我对文睿班长的第一印象,也是他和陈越两个人合得来的原因。

......

因为新训时间还没正式开始,所以我们除了站军姿走正步,就只能压被子。

我是个小瘦子,没有别人的体重也不是身体素质很好的人,所以压被子总比同班的战友差不少。

压了一个星期的被子终于盼来了新训旅的开启,第一天就是个人内务卫生检查,进门第一眼就是我那床像坦克一样的被子,下一秒他就被扔到楼下,按我们的说法就是“垃圾就该丢地上”。

我是个骄傲的人,起码在军营外的时候很骄傲,进到了军营里发现自己身体素质比不上云贵川的兄弟,思想觉悟比不上正儿八经的京城子弟,就连背条令都有抗拒的心理不愿意背......正如文睿班长说的那样,我不适合部队,也不喜欢部队,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部队。

新训旅的第二周就有军医院的人来给我们做复检,一个早上的时间做完了所有检查,我身体一切正常,可以正常服役。我很开心,不仅是身体健康,更是因为中午的饭菜很适合我的胃口,所以我的餐盆比别人的高很多。

在新训期间新兵班长们都会催你吃饭,因为总有人喜欢看着新闻享受这一天里为数不多可以放松的时间,而我却是因为吃的太多被催。那天吃的是油泼面,一大口油泼面和辣子塞满嘴巴,应付的嚼两下就和着绿豆汤吞下去,吞下去的时候喉咙感觉有点疼,然后我就在面里边看到了一块营养快线瓶盖大小的铁块,马上和连长举手示意。

后来怎么处理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大头兵,掺和不了这些事。

下午是政治讲课,一千多号人挤在一个室内体育馆里边,闷热的天气和枯燥的讲话一次次诱惑我们睡觉,可是到处巡逻的排长让我不敢低头闭眼,只能隔一段时间就扇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

后来就是一阵腹痛,强行忍到晚上回宿舍换体能服的时候,催吐吐出了一块铁块和血丝。

至此,我成了这一届空军第一个去军医院住院就医的新兵,而我的文睿班长,也成为了所有新训旅班长都羡慕的那个人。

按理说去了医院做完催吐和腹泻,拍完CT确定没有残留就能离开了,文睿班长还很可惜的跟我说:“舜你咋一点内伤都没有啊,我才玩了一晚上手机。”

然后医生就急匆匆的跑进来下了住院通知,说我的心肌酶指数超过3000,需要住院打针降下来。

文睿班长后来跟我说那是他十二年军旅生涯里最开心的一次,托了我的福天天在病床上疯玩,还能没有限制的外出。我也挺开心的,因为当时我也能和赵婉琼一直聊天,早上7点发手机,晚上10点护士收手机,住院的这一个星期我玩手机的时间比整个新训旅能玩手机的时间还长,那也是我和赵婉琼能好好聊天的最后一段时间。

回到新训旅已经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大伙一起吃了顿火锅,大家也知道了四连一排三班有个能吃铁的兵,指导员还到我们班的座位问我铁都能吃,生肉能不能吃啊?

“导员让我吃啥我吃啥,别说生肉,导员一发话活的我都给您生啃了。”我傻愣愣的回了指导员。

火锅真好吃,以至于我很多年后都记得那顿火锅。

......

时光消磨着,转眼还有20天就下连队了,我也开始出现了很多麻烦,成了让文睿班长头疼的兵。

大家都不知道我出了什么问题,训练频繁走神,学习也记不住事情,文睿班长和我谈过话,导员也和我谈过话,但我没有一点改变,所以对我都憋着一股气,只是不知道怎么爆发。

直到手榴弹投掷里,我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拔开拉环之后先丢拉环再丢手榴弹,所幸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但从连长到班长都写了情况报告,

而我则是被提干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之后文睿班长说我是一个怪人,只要说出自己有什么心事就好了,可是死活不说,进了医院也不说,大家也只能从日常的蛛丝马迹里推理。

直到下连队的前一晚,文睿班长和我谈了一晚上的话,跟我说的无外乎不要太看重感情,不要让女人成为人生路上的过不去的坎,大家都经历过这些......那晚我哭的稀里哗啦,文睿班长就比我大一岁,可是看得比我透彻很多。

班长还仗着身手好,到了外边小店整了两箱液体炸弹,给我点了根中南海,那是我烟酒生涯的开始,也是我变得沉默的开始。

直到文睿班长退伍,我也还是他眼里的小哑巴,有事就闷在心里,担心说出来会给别人带去负担,总想自己扛下全部。

陈越,是我军旅生涯里见过最奇怪的一个人,偌大的空军部队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底细,也没人能彻底的被他信任,他说他彻底的死在了入伍的那天,后来还活着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据说这小伙有个很爱很爱的郁金香姑娘,打死也不愿意离开那姑娘,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和家里妥协了入伍,新兵连的第一晚就躲卫生间哭了一宿,他说他自己知道入伍之后他的郁金香姑娘肯定会离开他,所以陈越从入伍那天就死了,整个新兵连只会说“到”和“是”,再没说过其他话。

陈越是空降兵转空军,短暂的在雷神服役过,转来我们旅纠察大队的时候我们连长就说:“纠察那边来了个屌兵,以后大家都有得受了。“

后来也和连长说的那样,他想纠谁就纠谁,哪怕是首长也照纠不误,结果就是他被无限制的加练,直到退伍也没停过一天。但他就是个愣头青,每天都被整得很难受也没改过,迫不得已调到了后勤看仓库,我和文睿班长也是这会和他认识的。

还记得见到陈越的那天,他脸上有很多被提干过的明显痕迹,左手也绑着绷带,整得就是一个伤兵形象,以至于班长也没给他安排什么事。

本想着养个闲人就行了,哪知道某天在饭堂吃饭的时候陈越忽的一下跑去厕所,文睿去看了回来和我们说陈越在打他纠察的班长,从那以后,我们后勤保障的领导就没为难过他,就连一向喜欢培养新兵针对老兵的政委也对他太过分。

陈越第一次和我们说话,是因为文睿夸了他的郁金香姑娘,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陈越的笑脸,也是陈越第一次和我们交心,我和文睿才知道他入伍是因为老爹的政途出了问题,希望让陈越入伍帮他换来一次翻身的机会,而其中的交换就是帮忙劝说陈越爷爷接受他和那个姑娘的婚事,还有陈越姐姐的婚嫁问题。

那之后我不再觉得他是个怪物,他是个情种,一个为了喜欢的姑娘退学离家出走,愿意去做苦力活的情种。他和我说他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去做物流搬运工,也没想过自己会为了讨回工资去低声下气的陪单位领导喝酒,他只想多赚点钱让自己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能娶到心爱的姑娘,他说自己对不起那个姑娘,想让为他付出青春的姑娘过上优渥的生活。

“我真的很爱她,也只爱她,我不会瞒着她半点事也不会离开她了。”陈越被通知分手的那晚喝了很多液体炸弹,哭着和文睿说:“我知道我入伍对不起她,我只想好好的陪在她身边,不想再离开她了,只要筱涵能开心快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她是和我在一起。”

他醉了也始终握紧了那姑娘给他的照片,这是陈越不管做什么都记得做的事,握紧他的姑娘照片,就像握紧他的姑娘的手。

我见过很多大富大贵的人,但从没见过任何一个愿意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前途,放弃家里的期待,愿意从大富大贵走到普通平凡的人。退伍后和陈越相处的这段时间,看他经历了很多事,一个人处理了家里好几个人的葬礼,放弃了可以接班的某些东西,就背着一个背包去到那姑娘所在的城市,哪怕人家不要他了。

陈越是我见过最蠢,最纯粹的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