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爱不是原罪

5.

“改不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可就下去了……”

小姑娘的声调打小就软乎乎的，听起来好似毫无脾气，可语气里却隐隐带着些许的嘲讽。

“……”

宋远洲被她一噎，脸色当即沉了下去，下意识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小时候那件事，确实对她有所亏欠。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他们这么多年也都在尽力弥补啊，哪次没有依着她，甚至都没让她受到过一点委屈。

他望着身侧的小姑娘，她乖顺到了极致，可宋远洲的心底莫名泛起一丝不安。

桌面上的手稿文献资料都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他甚至想发脾气都没处发。

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脾气，语气温和，“相亲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

话落。

纪书宜沉默了一瞬，只是端起面前果茶轻抿了口，手指不自觉的轻握了下杯壁。

指尖无意识敲击杯壁，她偏头望去，男人身着一身高定深灰色平驳领西装，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谦逊。

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大概也是对老爷子安排的相亲有些不同意，他的神情有些许的放松。

“你的年纪太小了，才刚刚二十，生日又小，现在相亲为时过早，我觉得——”

纪书宜不动声色的斜睨了他一眼。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纪书宜出声打断了。

“宋老师！”她看向宋远洲的神情慵懒而淡漠，“您是不知道我已经成年了吗？”

“我和谁相亲都是我的自由，我们约定好的，宋老师现在应该无权干涉！”

“怎么？宋老师这是要违反约定？”纪书宜不动声色的望着他。

听到这话，宋远洲略微烦躁的单手扯开领带，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他耐心告罄，男人眉骨微扬，脸上如同覆了层冷霜一般，顿时急了，冷声劝谏，“我这不过是觉得你年纪太小了，更何况你和晏周的年龄相差有点太大，你们两个又是处于不同领域，没有共同语言，你们在一起不合适！”

他稍稍顿了下，甚至替她想好了一切，“你姐姐和晏周年纪相仿，这次相亲你就让让你姐姐，你也知道她打小身体就不好，她平时可是很疼你的……”

“就让她一次好不好，算爸爸求你了，况且我们这么多年不都在一直弥补你吗？”

“以后爸爸再介绍更好的人给你，保证比晏周更好，或者你和晏礼也——”

纪书宜倏然抬眸，紧紧盯着宋远洲，鸦羽般的睫毛止不住的轻颤，唇角却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多可笑啊……

宋远洲迎上她的双眸，瞬间噤声，想要抬手触碰，纪书宜却悄无声息的躲开。

宋远洲的手停留在空中，最终悄悄落下。

好像在这一瞬间将两人的距离越推越远，明明每次都是想坐下来好好谈谈的。

纪书宜心口满胀，眸底瞬间氤氲了层水光，那股难言的酸涩感再次涌上心头。

纪书宜本来以为她早已不在意了，可当她再次听到这句话时，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小姑娘轻侧了侧头，视线扫过书房里摆放的奖杯与数不尽的奖状与荣誉证书，自嘲的笑了下。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可这么多年却仍得不到父母的认可与尊重。

都是同一个父母生的，为什么只不喜欢她？

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小朋友才知道。

不爱不是原罪，不够爱才是。

-

纪书宜的喉咙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略微沉重了些，看向宋远洲时她的眸底满是冰冷与失望，紧抿的红唇微微颤抖。

她厉声质问道，“她身体不好？您告诉我她身体哪里不好了？当年早产的人是我，待在保温箱里一个月的人是我，体质差的人也是我，从来不是你的好女儿宋晚宁！”

她的眼角皮肤渐渐泛红，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纪书宜深吸了口气，呼吸间都裹挟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疼，带着无尽的窒息感。

“给我介绍更好的人难道不是心底里那个离异带娃的老男人？”

“您所谓的弥补我？疼我？是高考改我志愿？还是把我关在密不透风的储藏室？亦或者惦记上我的相亲对象？都只为了给你的好女儿铺路？那我呢？”

她眼睫忽闪，视线交汇的一瞬，宋远洲当即错开目光。

“你有没有…有没有一次考虑过我的感受呢？哪怕一次呢？”

说到最后，纪书宜握住杯壁的手止不住颤抖，她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她的右手，只好悄悄垂下。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微微偏头，唇角携着抹自嘲的笑。

…

大抵是被纪书宜说中了心事，宋远洲被压抑了一天的情绪也在此刻爆发，“纪书宜！”

一道暴怒的嘶吼声充斥着整个书房。

纪书宜背靠着椅背，侧眸望着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父亲，她倔强抬手擦拭掉眼角的泪。

倏然，那张秾丽清艳的小脸上挂着一股释怀的笑意，视线旋即落在他抬起的手掌上。

清脆的声响徒然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响起。

纪书宜毫无防备，微微退后了几步，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了起来，她依稀记得当年也是这双大手将自己托举到他的肩上，带她去看世界的。

可是什么时候突然就变了呢？！

他依旧是人人敬仰的宋老师宋教授，可再也不是那个愿意带她去看世界的父亲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件浸了水的湿棉袄，不穿会冷，穿了会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也走不远。

“宋老师，妈妈她…知道宋晚宁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她轻声软语，像是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但语气中却隐隐藏着道温柔威胁。

闻言，宋远洲瞳孔微震，紧盯着她，将小女儿的一言一行皆收入眼底，他薄唇微动，“你…你……”

宋远洲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明明做的很隐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江姒要知道她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那他的后半辈子也就甭想安生了。

而那次也确实是个意外，后来的孩子也更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江姒有孕了，后来又恰巧……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纪书宜并不在意他在外面有多少个孩子，也并不想让江姒知道这件事。

宋远洲可以为了他的好女儿铺后路，但绝不能是踩着她往上爬。

“爸爸——”

“我们的父女情分就到此为止吧，您生我养过我，这份情意我还不完，但相亲的事情我不会让，还希望宋老师一家遵守约定以后不要来港海打扰我……”

话音方落的瞬间，纪书宜双膝跪地，脊背挺直，光影中氤氲出那如云雾般的骄矜轮廓，眼尾似乎还泛着淡淡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