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锦廊馆时,任庭杨已经在那儿了。
温立朔预定的是二楼一间朝阳的园林风包间,青灰砖、红墨、绿等传统色彩,搭配广绣、剪纸、陶瓷等图案和纹样装饰,营造出一派古朴雅致的氛围。
许岁桉很喜欢这里,当即便举起手机来拍了几张照,然后又拉着温立朔合影,顺带调整角度,把任庭杨也展现在取景框里。
任庭杨懒洋洋托着腮,比了个“耶”,温立朔见状,也别扭着扯出一抹清冷中带着些许羞涩的浅笑。
许岁桉从屏幕里看到,双眸顿时弯成了月牙,手指利落地连按了好几下快门键,将这一幕细致地定格下来。
可其实,她一向喜欢相册里保留的都是精品,重复率高的都习惯删掉,仅留一张最好的就足够了。
今日却不同了,
这一顿饭虽象征着离别,但,意料之外,许岁桉竟然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悲伤,
至少相较于独自去车站时,她现在的心是安定的。
上菜前服务员先端来了三碟乳酪小方,与《猫和老鼠》中,杰瑞最爱吃的三角奶酪一模一样:既圆润可爱,又有时光碎片赋予它独特香甜。
许岁桉迫不及待拿起勺子刮走一块小角,放到嘴巴里品尝,
奶味浓郁,有香又甜,带着丝丝芝士的咸。
“好吃!”
一抬眼,却见温立朔没动筷,任庭杨也没动。
“好吃就多吃点,”温立朔话音未落,将自己那盘推到许岁桉面前。少年清冽的眼眸里揉杂着星星点点如春光柔润的笑意,“我不爱吃这些。”
“那好叭。”
许岁桉欣然接受。
随后,不知哪儿会,温立朔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那个贴着彩色英文字母的铁盒来,熟稔地倒出了一粒白色糖丸捻进嘴里。
任庭杨看了看他,没说话。
许岁桉目光一直被那个铁盒吸引着,“哥,你这个是什么,天天见你吃。”
温立朔淡淡将贴盒收回口袋,“糖。”
“这一盒有多少?吃不完吗?”
“我买了很多盒。”
“噢,那你等着给我一盒尝尝。”
温立朔手指微微一顿,不过转瞬间便如常,淡淡应了声:“好。”
“吃那干啥?”
任庭杨适时出声,他拿着两根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碗沿上,“他那从英国带回来的洋玩意儿,难吃死了。带着他的情怀呢,国内也买不到,吃完就没了,咱们不屑跟他抢喔岁桉,待会儿庭杨哥带你买国产的吃去。”
如此,此事不了了之。
正餐陆陆续续端上来,
三人吃得也很融洽,开心是开心,只是许岁桉总感觉这氛围怪怪的。
任庭杨今日难得有些忙,总有电话打进来,聊的也都是些公事。
他看似有些旁骛,比较敷衍,之后还开了瓶酒闷闷地喝起来。
许岁桉有些疑惑地探着颗脑袋问他:“庭杨哥,你怎么了?”
任庭杨酒量很烂,一杯就有些上头了,摆摆手,“哥今天开心。”
“感觉你有点忙呀。”许岁桉思忖一番,又道:“你不是做教育机构的吗,怎么天天跟我哥形影不离的?”
“这你得问你哥,”任庭杨轻哂一声,眼神扫到温立朔身上,意有所指,“怎么就那么黏我?什么事都想使唤使唤我,看我闲着比杀了他都难受。”
“就乐意跟你玩。”温立朔也开起玩笑,“谁让你那么帅。”
许岁桉闻言,震惊得瞪大了双目,这简直不像是从他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任庭杨一脸傲娇地扬了扬下巴,“这话我爱听。”
他两颊微微坨红,看起来微有些喜感。
许岁桉在一旁捂嘴偷笑,笑完她又好奇的问,“那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呀?”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任庭杨起劲儿,扔下筷子搓了搓手,“一段大英雄救小英雄的故事,听哥给你讲讲。”
温立朔朝许岁桉淡然一笑,无奈地挑了下眉,也没制止,趁他不留意把酒瓶拿到了桌底下。
许岁桉瞧了瞧,自以为不动声色的、一点一点地往桌子底下弯腰探身,悄咪咪伸出手把那瓶酒挪到了自己脚边。
一抬头,对上温立朔警告意味明显的黑脸。
许岁桉动作一顿,心虚的嘿嘿一笑,旋即就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坐正身子挪开了视线。
温立朔拿走她面前的高脚杯,倒了满满一杯将要溢出来的鲜榨橙汁递给她,“喝这个。”
许岁桉有些无语,
她瘪瘪嘴,一口气就喝空半杯,然后挑衅似的盯着他眸子,弯腰、倒酒、往嘴巴里灌,一气呵成。
下一秒,少女狡黠的脸庞上蓦地浮现起一抹惊喜之色,立马看向手中掺兑而成的果味小甜酒——
怎么这么好喝!
既有红酒醇厚浓烈,又充满了果汁清冽芬芳。
她忽略温立朔刻意压低扮凶的眉宇,迅速掺了一杯果酒送到他面前,讨好而又满怀期待地笑着,眼眸亮晶晶的:“您请慢用!”
温立朔敛目淡瞥一眼,没动,重新抬眸看着她,有几许淡淡的无奈:“我要开车,不能喝酒。”
“噢噢,那算了算了,”许岁桉突然才意识到,有些懊恼,赶紧去握杯子往回撤。
手刚碰到杯脚,腕处却一紧,许岁桉手指猛然僵住,顺势看去,温立朔眼眸并未在她身上,而是淡然的,状似不经意地沿她薄嫩的手背掠过,端起高酒杯,放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随后,他放下酒杯,“度数不高,你可以少喝一点儿。”
全程目光没有看许岁桉一眼。
不知为何,许岁桉感觉心底有一点点无来由的失落。
她悻悻抽回手,“噢.....”
任庭杨在圆桌斜对面,将他二人一番往来尽收眼底。
他一脸嫌弃,吹了把刘海摆摆手叫停:“行了行了,你兄妹俩别在那儿搞小动作了,还听不听哥的传奇故事了?”
许岁桉赶紧点头如捣蒜:“听听听!”
“遥想当年——”他忽然又顿住,话锋一转,伸手指向温立朔面前掺好的酒,“你喝不了别浪费,拿过来给我。”
许岁桉眼神征求了一下温立朔的意见后,将那杯酒放转盘上给任庭杨转过去了。
任庭杨尝了一口,咂咂嘴,对许岁桉竖起大拇指:“有品!”
接着他便又开了一瓶新酒,叫服务员拿了壶满的橙汁,一左一右摆在左右手边。
一切就绪,他这才清了清嗓,终于开始讲了:“当年,你庭杨哥我,制霸交通技校!你的温立朔哥,临云一中,天才少年、天之骄子......”
记忆的阀门就此打开......
在任庭杨微醺状态下绘声绘色的描绘中,过去的喜悦和悲伤,始终印刻在那个夏天,就连周围人的喧闹和放肆招摇的风,都借他心底的力量,呈现出昔日饱满的色彩。
许岁桉听得津津有味,饭菜都忘记吃了,不过酒倒是没忘记喝。
只是听着听着,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下,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嬉皮笑脸的面具下是小心维护着的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原来任庭杨也曾有着那么一段艰难伶仃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