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法与理的共轭
- 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
- 默然徒花
- 5343字
- 2025-01-17 04:40:55
“纵观壤层界发展的历史,与各种各样的文明,在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与神话中,总会有这样一个神奇的角色。
“他或是从天上,或是从地下,为人们取来了火,让自然的伟力第一次处于人们的掌握之中。
“他教授人们如何捕猎,制作长弓与箭矢,砥砺研磨石块与铁片,让人们获得了与自然相抗衡的锐爪与利齿。
“后来,神话的色彩渐渐褪去,他被认为是虚拟的形象,从此只会出现在画布与雕塑中。
“但也有人说,那个砸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理术学者头上的苹果,正是由他轻轻采撷掷下。
“那位伟大的理术学者奠定了许多壤层界研究理术的基础。在得到人们的争相赞誉时,他对人们说:‘如果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一些,那是因为我站在了巨神的肩膀上。’
“所有人都觉得这谦虚的美德使他更加熠熠发光。
“就是这样的一位学者,却在他生命里的最后时刻,转投了神的怀抱。他开始醉心于神秘,宗教与超凡。
“有人说,这是时代的局限。
“有人说,他蒙了神启,自然也要回归到神的怀抱中去。
“后来,理术在壤层界开花结果,人们发现,不时就有一些恍若天降的智者,开始引领着他们见识到越发广阔的未来景象。
“从简单的杠杆、轮毂;到复杂的药剂、机械;再到蒸汽与火枪。
“从窗外的月辉,到屋内的烛火,再到明亮柔和的煤油灯光。
“那些使者来自一个天外之地——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
“他们甚至调停过一场战争。
“那时候,仰仗着来源不明的能源供给,汇聚了壤层界绝大多数超凡者的泰雷斯帝国,有许多被奴役的平凡人被派往条件严酷的北大陆采矿。
“后来,被奴役的人们联合了北地的原住民们,挥舞着矿镐与铲子,向不灭的泰雷斯发起了注定失败的反抗。
“一群蚂蚁想要推翻一座巨大的石像。
“然而,就在北地的人们做好了被屠杀的准备,退守到了安妲冰原的边缘时,学术之城的使者们出现了。
“他们说:‘我乃计数万物者;我乃书写真理之人;我乃将行至远方者带回之人;我乃将两位死斗的战士分开之人;我乃调停纷争之人。’
“即使这段话或许只是后世诗人们的艺术加工,但他们阻止了泰雷斯帝国的进犯是事实。
“然后,在他们的指导下,北大陆的人们发掘苛烈的环境中的金属与煤炭,学会了以蒸汽和风雪对抗。
“一个新的国家由此屹立于大地之上。
“那么,故事到这里就是结束了吗?或许没有。
“假如,我是说假如——
“有这样一个超脱俗世的、未知的组织,热衷于派遣一位又一位使者,引领一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强,甚至能够以蒸汽与机械,枪炮与炸药,和生来受赐福的另一个国家站到等同的地位上……
“人们会怎么想?
“感恩?当然。崇拜?为什么不呢?忧虑?可以理解。
“但是就像某些传说故事里,那些偷窥了精灵或妖精沐浴的人,偷走了她们的羽衣般;难道羽翼渐丰的人们,就不会有那么一刻在心里这样想吗?
“‘把那高高在上的使者剥去双翅,拷问他们,只因我们也向往那超脱俗世的理想乡。’”——《睡莲之书·追逐全见的躬行者的游学记录·第六卷:记一位壤层界的落魄诗人》
铁棘帝国的人们或许曾尝试过狩猎一位学术之城的学者。
珂赛特所说的传闻虽然骇人听闻,但赫洛在起初的惊讶后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随着此刻翻阅称得上是学术之城最古老的典籍《睡莲之书》,学者更加确信了这个传闻的真实性。
因为这第六卷就出自他的老师之手。
传闻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成立之初,睡莲学派就已经存在。
这套《睡莲之书》自最初的无名学者起,每一代睡莲学派的学者都会将他们所见证的种种增补进去。
有些是关于小小几道美食的随笔,有些是关于天变地异的记载。
这些内容看上去荒谬不经,又缺乏真实性,说是一本用于打发时间的杂书也不为过。
但如今,随着他被迫亲身开始了一场游学之旅,赫洛才发现这套书所记录的内容恐怕远不只是各种杂谈那么简单。
他不禁开始思考起过去曾经在平淡的日子中忽视的种种迹象。
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
在学者们公认的起源中,它发源于一群在幔层界受迫害的人。
这些人主张幔层界需要摆脱对源能的依赖,更多的把眼光放到物质的世界之上。
对彼时的幔层界而言,这样的言论无异于要求一群鱼不依赖洁净的水,跑去沙漠中开拓出新的生存方法。
是的,所有超凡都知道,自从伟主划定了双界,他们就必须一辈子生活在幔层界里。这是对他们的保护,也是对他们的禁锢。
随着“大衰退”让幔层界的环境变得雪上加霜,会有人提出抛弃超凡的观念也是正常的。
但没有多少人愿意抛下自己的矜持与骄傲,以及悠长的寿命,去做一场豪赌。
受尽迫害的先贤们在环境恶劣的交界处设立了聚居点,真正从头开始尝试认识他们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随着他们逐渐认知、掌握了世界运行的种种原理,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一步步走到了巅峰。
他们甚至掌握了如何利用那些堆积在交界处的紊乱能量——那些有害的次生源能与血油之海。
于是斯奇恩底亚从寥寥的几处棚户,发展成了一座城市;秘法七塔代表了幔层界的意志加入其中,藉由理术与超凡合力制造的人造天穹缓缓升起。
智慧之光由此若星汉灿烂。
但如果按照《睡莲之书》中最古老的记载,这个故事的开头又有那么一点儿不同。不过,现在还尚未有验证谁对谁错的机会。
不过正由于学术之城后来的发展历程如此,赫洛才有了一个猜想:他总感觉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并非真的悲天悯人,将自己放在了古甘尼契文字中“7”的位置上。
恰恰相反,学者们把自己放在了“6”的位置上——他们自认并非全知全能的神,因此他们需要一个用以探寻理术发展的试验场。
而早已将超凡视为传说与故事的壤层界,正是绝佳的对象。
赫洛猜测,恐怕就连壤层界历史最为悠久、至今依然强大的泰雷斯帝国,说不定也是学术之城培育的另一株实验苗。
但对于学术之城如此实验的目的,赫洛却毫无头绪。
在“旋转金花”给贵宾们安排的房间里,学者望了一眼还在苦读那本《双界语言文化起源考》的艾斯库尔,然后深深叹了口气,重新翻阅起自己面前打开的《睡莲之书》。
正是“理术的起源”一章。
……
“所以,先聊聊在你看来,理术是什么,法术又是什么吧。”
另一间客房里,被吵醒后大闹了一通的编号一女士开始了对伊璐琪的教导。
“呃……理术,理术就是……解释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女孩儿总觉得理术是个在帝国里人尽皆知的词,但真要她解释,又无从说起。“而法术就是……魔力,发射火球,把人变成猪或者黑猫……之类的……?”
“看来你没少看壤层界的三流通俗小说。”编号一女士冷哼一声。
可我就是壤层界出身的人呀……伊璐琪一面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一面露出了楚楚可怜的认错的神情。
“既然你决定要做‘巡回的不可能六面体’与睡莲学派的学徒,你就应该抛却过去的那些自我认知。”编号一女士似乎洞察了女孩的内心所想,毫不留情地予以指正。
“好、好的……”
“那么就从刚才的问题开始。”编号一从自己头顶的缝隙里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鞭打在地的声响,让伊璐琪感觉自己像是马戏团里受训的小狮子。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理术’与‘法术’两个概念如此相像?”
不待女孩儿摇头,编号一就又发出了一声鞭打的脆响。
“原因很简单。
“‘理’代表某种无可更改的、自然运作的规律,而‘法’代表某种人为界定的、按照规则运行的系统。
“就和‘理术’是‘研究、认知世界之理,并将其加以利用’一样,‘法术’就是‘认知、划定自我之法,并将其加以运用’。”
伊璐琪知道编号一女士大概是在深入简出地为她讲解这两者的本质,但很遗憾,每个字她都听进去了,却理解不了。
而编号一女士似乎也不像学者那样,她并没有举例子的意愿,直接开始了下一段讲解:
“因此,法术是个更加唯心的概念。也是它被划分到神秘学和超凡学之中的理由。
“在幔层界漫长的传承里,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法术体系。引用其中一派将这种唯心特质发挥到极点的体系的格言,就是:
“‘行汝所意愿,即为律法之完全’……你他妈根本一点没听进去吧。”
编号一猛然话锋一转。
晕头转向的伊璐琪还在不住地点着头,丝毫没听明白这位法术老师的话;下一刻,一阵剧痛从额头传来,让女孩儿本就晕乎乎的头脑更是天旋地转。
盒子老师在突然跳起重击了伊璐琪的额头后,安安稳稳地落进她的腿间。
“呃……这个……对不起。”女孩儿不住地揉着红肿的额头开始道歉。
唉,能不能换个老师?伊璐琪一面感慨着自己的无知,一面愈发怀念起学者的教育方法了。
起码赫洛先生不会一言不合就跳起来撞她脑袋。
“我懂了。”编号一满意地看见女孩儿委屈巴巴的模样,重新纵身一跃跳回桌面。“赫洛·埃尔维森那套做什么都要用他那缺陷种的思维给人举例解释一遍的方法,确实更讨庸人们的喜欢。”
这句话伊璐琪倒是听懂了。这是编号一女士在揶揄她可怜的好友。
“也、也不至于吧……”即使在短短的相处中已经知道了编号一女士的可怕,以及她对学者的攻讦已经是家常便饭,伊璐琪还是鼓起勇气决定为她的老师说句公道话。
“我操。你不会爱上他了吧。”编号一用平淡而毫无感慨之意的语气,在伊璐琪头上劈了个响雷。
“他做你爹都嫌大了——壤层界的缺陷种应该不满二十就该当爹了。你小小年纪,怎么能饿成这样,什么都吃得下啊?”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呀……!”伊璐琪这下可真是哭笑不得了。女孩儿连忙抓起桌上的书,起身就要逃离房间。
“你要逃跑。”编号一再次开口,差点把女孩儿绊倒。“你越是逃,就越证明我说对了。”
伊璐琪转过身来,又气鼓鼓地坐下。
“你瞧,你不跑了。”编号一冷哼。“证明你默认我说对了。”
伊璐琪又急又恼,忽然,她想起了编号一女士提到过,她没有施法的能力。
女孩儿决定和这该死的盒子拼了。学者说得对,她是个糟盒子,对孩子们的坏影响,不可估量!
“看着我的眼睛……”伊璐琪默念起来,然后骤然将闪烁着紫光的眼睛望向编号一。
“对了嘛。”编号一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就是要学会反抗才有点看头……让我看看你的天赋法术到底像不像他说的那样……”
然后女孩儿与一只木盒就这样四目相对——或许该说双目和一面花里胡哨的盒面相对——整个场面看起来滑稽极了。
法术生效了吗?
良久,伊璐琪发觉盒子默然不语,如此侥幸地想着,准备伸手去把编号一拿起来——然后该怎么处置她呢?摔坏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或许她该拿去向学者邀功?
就在她指尖快要触碰到编号一冰凉的盒身的瞬间,熟悉的女声又再度炸响。
“我操。”编号一开口成脏。
“我操!”伊璐琪也被吓了一跳,尖叫着缩回手,一路跌跌撞撞地准备逃跑。也许把祸水引到自己的老师身上不是个好主意,但为了避免被撞,只有委屈一下学者了。
“怎么了,怎么了?”艾斯库尔的声音遥遥传来,下一刻,房门就被急着伸张正义的巨龙猛地推开。
一道黑光带着杀意飞射而来。
巨龙下意识地一偏头。
“怎么了,怎么了?”学者的声音接着传入伊璐琪的耳朵,“哎唷!萝卜!”
然后迅速变成了惨嚎。
腿程慢了一筹的赫洛·埃尔维森先生,不幸地被编号一女士撞了个正着。
“杀人啦!”倒在地上的学者大叫,“我肋骨断了!”
楼下,“旋转金花”的成员们跟着珂赛特已经及时赶到,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编号一就再度出声了。
“散了吧,我和他是好哥们,闹着玩的。”说完,盒子从学者的身上利落地跃起,“是不是,亲爱的赫洛?”
“是,是的……”赫洛揉了揉尚在疼痛的胸膛,缓缓起身。“我们闹着玩儿呢。”
那狼狈不堪却要强装绅士的仪态惹得珂赛特憋着笑,连忙带着商会的人们离开了。
沮丧地目送着观众们退场,赫洛这才满脸愤恨地转向编号一。
“我要生气了。”学者咬牙切齿,从怀里掏出那把手枪指着盒子,“我真的生气了!”
“打。”编号一只是冷冷地回应,顺便动了动自己的一个角。“朝这儿打。”
艾斯库尔又开始兴奋地期待着一场大人间的决斗,而伊璐琪这次倒是没有那么多闲心欣赏了,女孩儿犹豫着,正打算开口。
“算了。”赫洛叹了口气,把枪重新收了起来,“不和疯子一般见识。”
“好了好了。”编号一倒是没有继续试图激怒他,“就是想测测小姑娘的天赋法术。”
“结果呢?”学者倒是把刚才的尴尬与不愉快放下了。毕竟如果不是一个很能放得下的人,他是没法在学术之城享受自己的好日子到现在的。
“嗯,还好吧。我的意思是就那样。”编号一发出了一些清脆的咂嘴声。
然而还不等学者回话,伊璐琪就率先站到了他的身后。
“那就不劳您教我了,”女孩双手把书本抱在胸前,笃定地如此宣告,“我跟着老师学就好。”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编号一女士表演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原地跳高。
“我操,别。”她的声音虽然依然冷漠而平淡,但似乎能从她的动作上看出她的诚意。“他教得了你吗?他教不出来!”
然而女孩只是坚定地抓着学者的衣角。
赫洛也大概明白了个中缘由,不由得为自己欠妥的安排叹了口气。希丝缇娜,“不可能的女先知”,“巡回的不可能六面体”的主人,这位法术大师要是能教好一位从未接触超凡的脆弱女孩儿,那才叫奇怪哩。
于是他带着伊璐琪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编号一再次跳起。“我们可以一起教!”
学者停下了脚步,然而女孩儿却没有。
“我承诺不主动欺负赫洛·埃尔维森!”盒子在地面上迅速滑动。“呃,还是主动吧,但一天最多三次!”
女孩儿停下了脚步,似乎在征询学者的意见。
然后赫洛带着从抵达菲尔柯平以来最灿烂舒心的笑容,在编号一面前蹲下了身子。
“你立字据。”学者说道。
“我怎么立?”编号一见自己的计划起效,开始准备耍赖。
“我写,你沾上墨水留手印……哦,盒子印。”
很快,学者就意气风发地将那张字据仔细折叠起来,轻轻吻了一下,以得胜者的姿态哼着小调回到了自己房间。
末了,他还没忘记探出头来,把意犹未尽的巨龙叫回了房间。
看着巨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赫洛越发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