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大陆通用历,1909年七月二十二下午,大雨正砸在普罗旺斯城里。
“先生,到了。”
正在靠着窗小睡的亚伦被司机的声音惊醒,他撑着自己的黑色大伞从蒸汽车的侧面走下来,顺便数了十五便士的零钱递给司机。
他掏出银色怀表看了看:“请在同样的时间来接我。”
接着飞快地冲向了街边的一栋三层的老式建筑,正门的上面挂着一个木质招牌。
“莫德雷德私家诊所”
诊所的一层大厅,闲在一旁的几个年轻小护士正在窃窃私语,但这里太安静,低语声也能听清楚。
“你们听说了吗?第一福祉大道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尸体,听说还是那些站街的。”
“赞美福祉,听说那尸体被开膛破肚,脑子都被扯掉了。”
“有人说是什么野兽跑到城里了。”
“还有人说就是城里出了一个杀人魔,管他叫什么来着?哦对,开膛手!”
“真是可怕!”
“……”
年长的护士长并没有参加小护士们的聊天,她坐在大厅的正中间的招待台里假寐,听到有推门的声音立刻就抬起眸子看过去。
亚伦甩着自己的亚麻色短发上的雨水,把黑伞靠在墙边,冲着护士长露出稍显腼腆的笑容。
“雨可真大,下午好,我和莫德雷德医生约好了。”
“下午好,格雷先生。”护士长同样笑着指了指二楼:“医生正在等您!”
亚伦点点头,径直往二楼走过去,在路过几个小护士的时候向她们点头致意:“下午好。”
他上楼后,还能听见她们的私语。
“格雷先生真是个好男人。”
“有钱!”
“长得好!”
“就是脑子不太好。”
“那不是更好?”
“……”
亚伦推开莫德里德的办公室时,四十岁的中年医生正在桌子上摆放着一支钢笔和一沓纸张。
“你来了,亚伦。”莫德雷德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我刚准备好,坐。”
等亚伦靠在天鹅绒座椅上,莫德里德先一步说道:“最近过得如何?”
说着他熟练地把纸笔往亚伦的方向推了推。
“不太好。”亚伦直起身子,拿起笔就在纸上写着什么,嘴上也没停顿:“我总觉得我的身体疯了,他每晚都想去杀人。”
他摇着头把纸递给医生。
莫德雷德稍微撇了一眼,上面写着:“我的脑子疯了!他每晚都想阻止我,甚至用锁链把我锁起来!”
嗯,中年男人确定。
亚伦·格雷的病更重了。
……
三个小时后,亚伦走出了私人诊所,雨并没有变弱,约定好的车辆也没有出现。
他等待了一会,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撑开伞决定先走回去,等过两天再追究司机的爽约行为,他现在还不是很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
看来这身体的私人医生也没办法治好我的梦游症,而且他似乎压根就不知道这副身体有这么个毛病,亚伦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着。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这世界的医生可真不靠谱。”
两个月前,他从那第一福祉大道上虽有些破旧但足以称得上豪宅的房子里醒来,第一反应就是他那群从小长大的朋友悄悄地给他的惊喜派对,因为这天刚好应该是他的生日。
但周围静悄悄的,等他打开窗帘才意识到不对。
扑面而来的混着煤炭味的呛鼻气息,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欧洲样貌,街道上那些建筑充满着十九世纪末期巴黎街头的特色,甚至在城中还有一栋形似埃菲尔铁塔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
但他也很确定这里肯定不是原来的世界,因为视野中有一株巨大的银白色晶体簇,几乎有之前百层楼那么高。
过了半刻钟,他看到镜子里那张和自己有些神似,但绝对不属于自己的亚麻色短发和湛蓝色瞳孔,所以…
这是穿越了?
亚伦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来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而对他来说最糟糕的是,他没有任何前身的记忆,留给他的只有一栋豪宅和一本日记,当然最重要的,还有语言。
亚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那些网络小说里可都是继承了别人的记忆,但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从周围那些邻居里打探到一些基础的信息,例如亚伦·格雷貌似是某个大商人的私生子,这栋房子,以及他日记本里塞的银行账号都是那个大商人送给他的。
说到钱,亚伦发现这世界的钱币和欧洲的某段时期很相似,以镑为最大,先令和便士为辅币,1镑等于20先令,一先令等于12便士。
也托了私生子身份的福,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拜访他。
他本来还想多套些“常识”,但之后的异变让他甚至没有精力再来思考穿越的事情。
从第三个星期开始,每隔两天,亚伦就会莫名其妙地睡在一楼的会客厅里,一开始手脚都是泥,后来偶尔会掺杂些血迹,最严重的一天,他白色睡衣的整个前胸都被血液浸透了。
而正是在他第三次睡在一楼的第二天,几张发表在“双月报社”上模糊的肢体照片让这城里开始流传有一个专杀妓女的连环凶手。
亚伦怀疑原主是不是有什么梦游一类的毛病,他老是觉得那些死去的人和自己晚上做的事情有些关系。
来自异世界的道德心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
于是他费了老半天劲找到莫德雷德,原主的私家医生时,已经被这事弄得有些精神恍惚了,医生又完全不理解什么是梦游,亚伦只能把这件事解释为:
“我的身体疯了,他每晚都想去杀人。”
然而莫德雷德完全没听说过亚伦·格雷有这种情况,甚至想给他做个精神测试,顺便补个电疗。
“滴答!滴答!”
雨滴砸在黑伞上发出些声响,打断了亚伦的回忆。
天逐渐暗了,两侧的煤气灯都逐渐点了起来,在这样的天气情况,街道上只有亚伦一个人还在撑伞前行,偶尔会有一两辆车子快速驶过。
那个司机!肯定又去赌钱了!这回一定得扣他的工资!
亚伦边走边磨牙,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了!
第一次是去牛排馆,第二次去和老查理打牌,第三次…忘了!
总之得扣他工资!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正想着,亚伦停下了脚步。
他在脑中仔细地想着如何惩治那位老赌徒的时候拐进了一条从未来过的小巷。
两侧是几栋高层建筑的后墙,小巷里没有路灯,而主街的煤气灯穿过亚伦的身子稍微把巷子里照亮了一些,他隐约能看到有一个人匍匐在地上,穿着粗布上衣,那种衣服很常见,马夫,码头工人们的衣服都是这种材料。
不过这里离亚伦家已经很近了,再怎么说这里都算是普罗旺斯的富人区,更别说这个点钟,这样的衣服可不太常见。
外边穿着鲜艳大衣,内里不着片缕的倒是还有些。
看身形像是个男人,他的后背在轻轻颤抖,像是在哭泣。
要是亚伦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多半是连多看都不会看一眼,不幸的是,他并不是。
“请问…这么晚了您在这做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
亚伦以为是雨声盖过了自己询问的声音,往前凑了一步,加大声音又问了一遍。
男人抖得更厉害了,还是没有回答。
亚伦皱皱眉,不想惹麻烦,这个时代虽然表面看起来还算和平,但背地里很难说,他刚想离开,男人却突然站起身子。
刚刚因为男人的遮挡,也是因为光线不足,亚伦并没有看清在地上还躺着一个只能称得上是人形的东西。
现在他看到了。
那是一具…一坨…一堆碎肉和骨头,很抱歉,亚伦一时想不到更好的量词。
能勉强看出那些肉和骨头曾经属于某个人,从地上破碎的鲜艳颜色的大衣来看,大概是在这种天气还出来讨生活的女性,但已经完全不成人形。
起身的男人走到了灯光涉及到的位置,他的面容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反而是向着某种有尖牙的野兽发展,嘴边挂着血迹和碎肉,正在被雨水冲刷下去。
此刻,对亚伦来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担心了一个半月的事情没有变成事实,哪怕他有些梦游的症状也并非是城里的那个杀人魔,坏消息是,那杀人魔就在他面前!
传言都有些偏差,开膛手并非野兽,也不是纯粹的杀人魔,而是两者的结合体。
这还是亚伦两辈子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样的怪物,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的方式是转身就跑,但是双腿不知道怎么,跟灌了铅一样一动不动。
人形野兽缓慢地靠近亚伦,连他嘴边的碎肉都能被看的清楚,亚伦只能祈祷他经过用餐已经吃饱了,看不上自己这几两肉。
“哈…”
野兽呼出了些哈气,空气中又多了些连雨水都遮不住的腥臭味,他的速度没有减慢,而是更快了。
日!亚伦这么想着。
“当!当!…”
城中心晶体簇正下方的苦痛大教堂圣钟被敲响,连敲了七下,这是晚上七点的意思,野兽在圣钟声下强行停下动作,直到钟声结束。
他继续冲着亚伦走过来,手指扭曲成利爪。
【入夜了,蠢货。】
是的,入夜了…
什么玩意?
谁在骂我?
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
不远处,一只漆黑的渡鸦瞪着猩红的眸子,梗着脖子往巷子里瞅着。
而在更远的地方,穿着红色长袍的老教士闭着双眼,手里拿着自己的两颗眼珠,眉心拧成一团。
他正透过渡鸦的眼睛看着小巷里发生的事情。
可以看到野兽的爪子利索地划过亚伦的脖子,他的头颅没坚持多久就掉在了地上,那野兽顿了顿,似乎也没想到如此简单,转过身子奔向自己还没完成进食的“食物”。
片刻。
亚伦失去头颅的身体合起了黑色大伞,并当成拐杖用右手撑着,左手捡起地上到处乱滚的头颅,有些嫌弃地挂在腰间,他用伞尖轻轻点地,从伞尖处烧起了绿色的火焰,逐渐笼罩了整个身体,最后凝固,成了一套黑色的铠甲。
而黑色大伞则化作了单手剑。
他缓步地冲着还在大快朵颐的野兽走去。
顺便冲着渡鸦的方向比了个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