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来报信的仆人没有走。苦笑说道：“老爷还是见一下吧。”
“怎么，这个刘生有什么天大的来头。”
“是什么来头不知道。都带着好些护卫，有兵刃，小的瞧，不是善类。”
“定是贼寇。”
赵一韩只觉头晕目眩，跌坐在椅子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一步升仙，好容易缓过劲来，才悠悠的说道：“莫非我殉节的日子到了？”
赵一韩怕得要死，但咬定大节，没有降贼的打算。
固然是秉承忠孝，但更重要的是，李自成张献忠所做所为，在文人士大夫看来，望之不似人君。
他颤颤巍巍，但也换了一身大红官服，本来是为自己准备的寿衣，又一次戴上官帽，秉持君子死不免冠的心态，坐在正堂上。传见。
刘正带了几个护卫进来。
刘正也知道有些不礼貌。但是实在是在明朝见过的奇葩事情太多了。在今天之前，刘正也不会想到，他会被巢县县令指为贼人。
他才让刘文秀阴沟里翻船了。自然提防自己被人阴了。
赵一韩不等刘正开口。就大喝道：“逆贼，我赵某，身负国恩三十余年，岂能从贼。晚节不保。”
“要杀便杀，休要多言。”
刘正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前辈-----”
“什么前，什么辈？”赵一韩说道：“尔等从贼之人，已经污了祖宗。何敢以科名论前后，老夫受不起。”
明代前后辈，说的都是科名。也就是科举排名年份与前后。
“前辈----”刘正正想解释。
赵一韩已经站起，扯开衣领，露出脖子，梗着脖子，冲到刘正面前，说道：“要杀，就杀。老夫但凡皱一下眉头，就不姓赵。”
刘正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手下意识按到刀柄上，刀身一动，将一边茶案上的茶碗打翻在地，“啪”的一声。
赵一韩猛地闭上眼睛，浑身颤抖，所有骨气被抽空，心中暗道：“要死了，要死了。”
刘正这才有说话的空当：“晚辈乃是雎州袁公再传弟子，袁公在时，与高阳孙公交好，晚辈在旁伺候笔墨。今日流落巢县，冒昧以孙公晚辈自居。”
“才敢称前辈故人之后。绝非贼寇。虽然在城门外，与知县有一些误会，但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知县已经在县衙休息了。”
赵一韩听刘正这么一说。心中忽然一松。
赵一韩是万历三十二年三甲，孙承宗是榜眼。
两人同科。
古代同科进士，是非常亲近的关系。
而科举制度不仅仅是制度，而是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络。在这张网络上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关系。
甚至可以说，崇祯才算老几，这一张大网上的人，才是大明真正的主人。
赵一韩未必相信刘正是孙承宗的故旧，但是却相信刘正不是贼寇。有些关系，不是圈内人不知道。
“你真不是贼寇。”
刘正说道：“真不是，晚辈手中有孙公的墨宝。前辈如果不信，可以一看。”
“不用了。”赵一韩说道。
赵一韩与孙承宗虽然是同科，但关系其实一般。给他孙承宗的字，他也不认识。更重要的是
“容老夫更衣。”
老人家憋不住尿，刚刚又太激动了。
空气中凝固着尴尬。也需要缓一缓。
赵一韩更衣过后，冷静了许多，也热情了许多。听刘正将北门的事情，详细说了。冷笑道：“吾乡有此长官，真是三生不幸。贤侄直说吧。你来见老夫，想做什么？”
“赵前辈明鉴，”刘正说道：“学生受命于史公，去南京公干。路遇贼寇，与之一战，方才来到巢县。见巢县县令，不是能守巢县的人。”
“学生不才，麾下有精兵五百。只要佐以巢县本地民壮，足以镇守巢县，护巢县百姓一方平安。”
“还请赵前辈出面，召集巢县士绅，共同出力。毕竟，学生是可以一走了之。但巢县士绅是走不了的。”
赵一韩一拍胸脯，大声说道：“保护乡里，吾辈之责，这一件事情，我鼎力相助”
赵老爷子也算有威望。
立即派人通知城中各家。
在赵一韩鼎立相助下。其他人纷纷表态。
“刘公子，于我巢县有救命之恩。”方名荣起身说道：“我赞同刘公子的建议，拥刘公子为守城主将，掌管城防。”
方名荣是新晋举人。年轻气盛，更是年轻人中文章最好。很多人都将方名荣看做了未来的进士。一些小门小户，对方名荣的建议很是支持。
“不错，王县尊靠不住。”一个壮汉大声说道：“张某愿意在刘公子麾下，为守巢县出一分力。”
此人是武举人张宿。张家在巢县虽然没有功名，却也是大族，人口众多。
至于其他士绅也纷纷附议。这一件事情，就定下了。
名义上尊县尊为主。但县尊病了。县中贤良士绅与河南刘生暂掌兵事。
等商议好了。
刘正顿时松了一口气，觉得巢县士绅深明大义。
这才将家眷从拱辰门安置在卧牛山上。
卧牛山在巢县的中心地带，县衙就在山脚，山上有书院寺庙。
家眷安置在书院的空房子里。
刘正找巢县的棺材铺，一口气订下所有棺材，记在县衙帐上。
刘正带着人将战死兄弟一个个入殓了。暂时存放在寺院中。
这些人大多都是雎州之战后，决心跟随他的。本以为能带他们过安稳日子，却不想折在这里。
让刘正有些惆怅。
刘正心中歉疚，安排好他们的后事，才能安心。
方名荣一直跟着刘正，默默观察刘正，以及刘正麾下。此刻忽然问道。
“刘兄，你真想守住巢县吗？”
“方兄，何出此言。难道方兄不想守住巢县。”
“自然想了。”方名荣说道：“我方家寒门小户，我中举之后，才有一些家业，都在巢县。离开巢县，我一文不名，如寻常流民一般，比不上刘兄家丁数百。到哪里都有安身立命的余地。”
刘正心中一动，听出来方名荣话里有话。
又不敢妄自揣测，说道：“方兄，有话不妨明说。”
方名荣轻轻一笑：“豪门大户，狡兔三窟。刘兄不妨猜猜，你那位赵前辈，此刻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