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玉京满城花絮。花轿外,是震天侧耳的礼炮声,花嫁娘的哟嗬声……声声入耳。
千锦坐在花轿之中,闻着满轿馥郁的花香,满心既是忐忑又带着娇羞,虽然从未见过萧翌晨,亦不知他是如何模样,但传闻他是一个温和如玉的谦谦君子……这样的人,就算不能与他做到恩爱两不移,那么至少也能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吧。
因着是思帝赐婚,更兼有刘家当权人刘敏之主婚,整个婚礼是盛大而又隆重,有人笑着递了永结同心的红绸进来,调笑着要她捏紧了,她在喜帕之下笑的羞涩温静,如一朵含苞悄然开放的六瓣梨花,心中带着微颤的忐忑,她当真如那人所言,拼了命的捏紧了手中的红绸,纵然手心之处已是热汗涔涔,她亦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拜天地,入洞房,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仪式,披着火红的嫁纱,独坐在喜床之上,她有刹那的失神,不敢相信自己已然是萧家的夫人,萧翌晨的妻子……
新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同样一身喜色的萧翌晨被人嬉笑着一把推了进来,随后她便只听到一声嘶哑的薄斥,新房外一霎时又变安静。那一声薄斥,在她听来,清清冷冷蕴着莫名的痴,满心的怨,生生的,让她唇角悄然隐现的笑意僵在了一处,久久都不能释怀。眼中的希翼娇羞在刹那间凝了一凝,看来……萧翌晨,他并不是,想要娶自己呵……
新房之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她以为他终会掀了自己头上的喜帕,然而她等了片刻,等的她眼里的一抹温静恬淡都要疲惫的褪去,她才听到他的声音,暗哑,低沉,透着一抹无法剔除的良润却带着一股猝不及防的冰冷,将她那恍如尚在高枝花瓣的心生生打落在地,虽不至于万劫不复,却当真心冷如斯莫名的不甘。
“对不起……”萧翌晨只觉得要说出这三个字,当真是艰难异常,他从未想过,会这样,伤害另一个女子一生,“我有爱的人,很爱很爱,娶你,亦只是为了萧家,只是为了她……你会是萧家的夫人,然而疼惜,怜爱,所有所有和情和爱有关的东西,我都不能给你,我能给的,亦只有……”他忽然怔住了,愣愣的看着那端坐在喜床之上,新娘头上的喜帕缓缓滑落。
那一只纤纤细手就那么带着一丝倔带着一丝怅一抹惘然,慢慢的拽落在那盖在自己头上的喜帕,那向来被认为只有新郎掀起才能算吉祥才昭示着夫妻恩爱的喜帕,是被千锦缓缓的扯落的。生得秀气的眉轻轻蹙起,她暗暗将自己眼眸深处的那一抹哀伤落寞悄悄掩藏,看着萧翌晨眼中的痴,眉间的涩,脸上的怨愤,唇上只能却漾开无奈的笑意,“喂,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千锦的眼,澄澈清明,那里,望进去,温温的净净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她微微翘起了唇,小声道,“那一场隆重的叫天下所以女子都欣羡不已的花嫁,这一刻,或许亦是千锦一生中最美的一刻,你,就不能,将你对别人的爱,留着慢慢说?咱们,不是来日方长么?”她小心的咬着唇道,明澈的眼里,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凄伤,然却被一层晶莹的狡黠所掩盖。
萧翌晨起先是为她那一带着倔强的动作怔愣,而今是为她眼中的清澈,口中带着薄嗔的话语,而几乎要愧疚的落荒而逃,他的想容终究是不在他的身边,可亦是有人在怜,有人在惜,然而,这个在今夜之后便会成为自己夫人的人,是当今皇后的妹妹,郑家的小姐千锦,没有世家小姐的刁蛮骄横,没有在此刻正常女人该有的怨恨愤怒的眼神,有的只是温凉干净的眼眸,不怨不恨的薄嗔,他看她眉如墨画,他看她神似秋水,却终是发出一声强自压抑的悲凉,踉跄着跑出了新房。
千锦怔怔的看着萧翌晨那透着哀伤痴怨的背影如火一般灼烧了自己的眼,那火红消失在了自己眼际,然而那暗哑低沉透着良润及猝不及防冰冷的声音却似是已在她心中落地生根,再难剔除,千锦双目微微闭起,伸手缓缓取下了头上繁重的头饰,任那一头长发如瀑披落,萧翌晨跌撞离去之时,那新房大门还尚自敞开一道不小的缝隙,微凉的风从那狭缝中灌进来,吹熄了那暗自结泪的红烛,更是吹的她墨黑的发丝,清扬抚上自己在黑暗中怕是已然苍白的面庞。
泪终于是再难忍住,不可抑制的缓缓滴落在她手背之上,她想起姐姐省亲之日,她半坐在梨树粗大的树干之上,笑着扬起脸来问着自己的姐姐,那个贵为皇后的女人,“姐姐,你幸福吗?”
她听到她的姐姐,那个本该有着怨恨有着愤怒的人,无奈却又是痴怨不悔,“千锦,我伤怀落寞凄楚已有着怨,但是我却很幸福,因为在这世间,还有一个男人,是值得我去爱,我去守护的,这便是我,所谓的幸福……”
“姐姐,怎么办才好呢?”她的身子,蓦然间毫无征兆的重重摔落在喜床之上,睁着一双清明温静的眼,怔怔的瞧向黑暗中的某处,泪已干,心却止不住的颤,止不住的疼,“我以为会是幸福,却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空,那个人,他有爱的人……姐姐,其实他不说,我也能他话语中听出一丝端倪……”
“不爱便不爱吧,我不是也不爱他么?姐姐,千锦就不信,没有丈夫怜爱会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姐姐,我想他必定是很幸福痴情的一个人,却又是怎样凄凉悲惨的一个男人,虽然不知他所爱的人为何离开他,却实在真心为他怜惜……姐姐,千锦守护他可好,不为情不为爱,只是像一个朋友般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伤心落寞,陪着他怀想他爱的那个人,纵然自己只能是萧夫人,那也总比如无魂的木偶游荡的要强,不是么?”
只是,你们都有所谓的幸福,为何,千锦没有……她闭上双眼,恍恍入睡之际,耳畔迷乱的唯有那低哑忧伤迟疑的话语,脑海之中闪现的,亦只有那人眼中深及肺腑的痴怨,那悲凉莫名的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