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你以后可不能怪我

当面就要剪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这是给任何人看了都会要说一句这女人实在是伤风败俗的程度。

但季北宸已经习惯了,他看着师云婳动手拿掉他胸口的血衣碎片,随着衣服被拿开,血猛烈地往外涌出,师云婳一边命人为他止血,一边给他针灸处理伤口止血。

她忙得满头大汗,身上,衣服,额头上全是殷红的血,这血好不容易才止住,可是那伤口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师云婳抬眼看了季北宸一眼,眼前的男人除了脸色白得有些诡异,表情倒是没见有丝毫畏惧和痛苦,甚至在师云婳用棉纱布为他擦拭伤口的时候,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师云婳也算是经过不少病人的,见他这样都忍不住纳闷地问了一句。

“你不痛吗?”

痛当然痛,当胸一剑,再偏几分那剑就直入心脏,他就要一命呜呼了。

他只是不想在师云婳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哪怕他很清楚,师云婳绝对认不出他来。

事实上,师云婳的确没有认出他来。但凡她有一点怀疑他的身份,也不会对他做出这么大胆的提议——用针线缝伤口。

师云婳的提议如此惊世骇俗,连邹本草和忍冬这样的自己人都听不下去了,他们虽然不敢明着表达质疑,但是那眼神里的怀疑和惊恐,已经到了无法无视的地步。

反观季北宸,他的眼神里没有多少害怕,只有几分疑虑。

“你的伤口太大了,如果不做处理的话,伤口很容易就会溃烂,你也照样死路一条。用针线可以把你的伤口缝合在一起,这样至少一线生机。”

“缝合,是像缝衣服一样缝吗?”问话的是邹本草,哪怕开药店这么多年,缝伤口也是闻所未闻的。

“是。”

天啊,血肉又不是衣服,这要缝起来得是多大的挑战啊。

所有人都以为季北宸肯定会拒绝,这件事是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接受的程度。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季北宸点头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头。

原本怀疑师云婳疯了的人,现在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也疯了。

不过既然躺在床上的人都没有任何意见,其他人也不敢置喙。

伙计把针线递给师云婳,在接到针线的时候,其实师云婳自己也是很紧张的,这个技法她还只在师父的医书里见到过,因为太过惊世骇俗,便是声名远播天下的师父,也没有实践的机会。

可如今,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竟然敢让她在他的身上缝线!

师云婳的心里升腾起一股热血。便是阎王今天就要这个人的命,她也保定了!

引针传线,师云婳手里捏着银针,回头看了季北宸一眼,确认:“我缝了?”

季北宸点点头,眼神坚定,这样的眼神给了她力量。

师云婳拿起针,咬牙狠心,捏着针刺进肉里。

当银针从肉里穿出,带着黑线拉扯着走过皮肉,师云婳分明听到旁边传来“嘶”的一声。

偏头看去,只见男人已经疼得冷汗涔涔,却愣是一声没吭。

“去拿麻沸散来。”师云婳对邹本草吩咐道。

其实眼前这个男人的情况,并不适合用麻沸散,病情如此严重,一旦晕过去就是真的晕了。

没想到,针穿刺皮肉都没哼一声的男人,却在这时候出了声。

“不用,我需要保持意识清醒。”

听到这话,师云婳便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懂药理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也不再废话,沉着脸吩咐道:“这会很痛,你忍一忍。”

他没有再说话,只点点头,从他的动作能看出他已经非常虚弱,如今不过是在强撑着了。

师云婳不敢再耽搁,加快缝补的速度,很快,一道歪歪扭扭的伤口就出现在男人的胸口之上。

缝完最后一针,师云婳打好结,额头上也已经是冷汗直滴。

眼瞧着师云婳已经收尾,脸色都还没有好转,甚至比缝之前还要难看,所有人的心都揪成一团。

邹本草担忧地问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情况不理想。”

季北宸自然也注意到了师云婳的脸色。刚刚经历了仿佛在被钝刀子割肉般痛楚的季北宸,这会儿不仅没有喊一声痛,反倒先安慰起师云婳来。

“生死有命,姑娘……已经尽力。”

师云婳一脸痛心疾首地点点头。“你以后可不能怪我。”

“姑娘救我,我又怎么会……”

其实没命这件事对季北宸而言,如家常便饭一般简单。她不仅早就被人预言过活不过二十岁,还经常在到刀山火海里行走,生死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早晚的区别罢了。

所以,他甚至还想安慰这个因为救不活自己在默默难受的姑娘。

只是连季北宸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师云婳下一句说的居然是:“太丑了。”

季北宸都愣了半晌,直到听到师云婳又说:“我的女工就这样了。”他才明白师云婳一脸沮丧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低头,想去看看丑到让师云婳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的伤口。

一只手抢在他前面,挡住他的眼睛。

她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这是心虚的表现。

“等长好了再看,长好了就不会丑了。”

事实上,师云婳心里很清楚,就凭她这歪歪扭扭的缝补技术,伤口长好之后只会更难看。

不过只要不让她现在就面对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女工,她什么都愿意做。

季北宸显然也发现了她眼神里的惊慌,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来。他点了点头,还真的将头放回枕头上,没有再看伤口。

当然,后面他看到胸口那道歪七扭八的伤痕之时,他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之前还以为师云婳说不会女工是自谦,现在看来,便是刚拿得稳针的三岁小童,只怕都比师云婳要强上三分。

这都是后话。

师云婳替他上好药,敷上纱布。

此时外面传来打更声,已经是三更天来。

师云婳累得几乎虚脱,但还是不忘向季北宸交代着。“你伤势重,这几日你就在这里休养,不可乱跑,若是受凉或者牵扯到伤口就不好了。伤口长好少说要个把月的时间,这期间我会不定时来看你的。”

许是担心季北宸不听话乱跑出去,师云婳还补充提醒。

“你胸口可是要拆线的,如果你乱跑,这世间除了我,可没有第二个人能,也没人敢给你拆线。”

“姑娘放心,我一定遵医嘱。”

男人的嗓子被伤得狠,说起话来很虚,嗓音还有一种粗粝的嘶哑感。

可即便这样,师云婳听来都还是有几分耳熟,总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可是这张脸,师云婳很确定她是没见过的。

因着这一分十分突然的熟悉感,师云婳问他。

“不知怎么称呼。”

季北宸想了想,报出了他行走江湖时常用的化名:“常在春。”

师云婳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十分确定这个名字自己没有听过,便将那份奇怪的熟悉感自我解释成了误会,点点头,便再没有放在心上。

让病人好好休息,师云婳站起身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向邹本草说明一些照顾的注意事项。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吩咐邹本草。

“查清他的来历。”

“姑娘圣明,我也正在还以他来路不明呢!”

“嗯嗯,如今本草堂正在风口浪尖上,万事小心一些为好。”

……

精神紧绷了一整晚,师云婳在回程的马车上都睡着了。还是春禾把她叫醒,扶着她下了马车。

槿夏手脚灵活,很快就爬进去打开了角门,主仆三人不敢点灯笼,只敢借着雪光和月光,在府里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行。

凭着记忆,她们摸到了通往东厢院的小路。

刚踏上小路,师云婳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草木燃烧成灰时候的气味,其中还混杂着淡淡的檀香味,而且越往里走,这个味道越浓烈。

眼瞧着到了东厢房的院门外,空气中突然飞来一个物体,贴上了她的脸颊。

师云婳还以为是雪花,伸手一摸,那物体并没有在指尖划成雪水,指尖的触感分明在告诉她,这不是雪花,而是灰烬。

还是那种烧冥币才会有的灰烬。

就在她的脑海里刚蹦出冥币两个字的时候,无端地刮起一阵冷风,那个冷风冷得刺骨,风不大,可是那凉意却让人四肢发寒,而且这冷风送过来的不仅是凉意,还有低低的哭泣声。

那哭泣声就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的一样,压根就听不真切,隐约只能听到:“夫人”/“可怜”/“你死得好惨”……几个字。

主仆三人都停住了脚,三个人不自觉地挤在一起,他们的目光齐齐盯着那黑黢黢的门洞。

门洞后,像是随时会有瘦骨嶙峋的鬼手,猛然伸出来,把他们拽进冰冷苦寒的无间地狱。

师云婳壮了壮胆子,往门槛石上迈。

刚走出一步,就又听到一声哭泣声。

这次,哭泣声更明显了。

“夫人,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