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下起第一场雪时，小夭久违地起了玩心，她在医馆挨到下午，早早关了门，拉着苗圃一起，去山谷外玩起了雪。
桃林所在的山谷两侧有高山挡着，风雪不侵。天地间处处银装素裏，只有这十里桃林依旧灼红一片。
小夭一直玩到天色将晚，雪地隐隐泛起幽蓝色的光时，才裏紧了大氅回到桃林。
木屋在桃林深处，夜色中，门外亮着一盏琉璃灯，荧荧灯火旁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不会是岁延吧？
小夭紧跑两步，果然是岁延提着灯站在凛凛寒夜中，见她回来，他立刻弯了嘴角，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小夭。
小夭没接，她吩咐苗圃去忙，等苗圃离开后，她才拉下脸不悦地看着岁延。
“这么冷的天，你不在暖阁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岁延捧着暖炉缩回来，不急不缓地说：“我在暖阁待了一整天，才出来透口气就被你逮住了，实在倒霉……我下次注意些，专挑你不在家时出来。”
“好你个小子！”
小夭无奈地笑笑，与他一同走进去。
“下次不许晚上出来了，若想四处走走，可在正午阳气最足时出门，但时间不宜过长，最好不要超过半个时辰。”
岁延静静听着，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小夭停下来，侧着脑袋问他：“可记住了，岁延公子？”
岁延面不改色道：“记住了，王姬殿下。”
小夭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知道岁延看上去温顺乖巧，实际上可有主意了，不一定听她的。
看来，还是得给馦怃去封信，岁延在长姐面前最是听话。
诶？
等一下！
小夭猛得一顿，不可思议地盯着身后的岁延。
“王姬殿下？”
小夭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与他交谈时，无意中将自己的身份透露了出来，但她思索半天，也没想到是哪里出了纰漏。
“岁延，你为什么叫我王姬殿下？”
岁延的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但他很快恢复如常，若不是小夭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便要错过了。
小夭往前逼近了一步，声音带了些冷意：“你调查我？”
岁延瞬间紧张起来，他摇了下头，但小夭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逼问道：“有什么必要呢？你若想知道些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为什么要在背后调查我？”
岁延已经退到墙边，再无处可退，他连忙解释道：“我没有调查你……再说，我平日里只与长姐有联系，身边根本没有旁的人手，怎么可能调查你呢？”
小夭又上前一步，岁延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入骨的墙角，脸上比平日里多了一丝惊惶。
“那你为什么叫我王姬殿下？”
“我是猜的……”岁延稳了稳心神，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从容。
“你曾说，你的母亲给你留了一本毒蛊经，是大荒孤本，据我所知，拥有毒蛊经的人是轩辕国的王姬大将军，你若是王姬大将军的女儿，便是高辛王早年间流落在外的大王姬了。这些日子与你闲谈，你说你幼时曾在大荒四处流浪，居无定所，这更佐证了我的想法。”
小夭不为所动。
“你常年卧病，从何得知这么多王室秘辛？”
岁延缓缓道：“正因我常年卧床，没有别的事可做，常常终日看书。我家中藏书多，与各世家和王室间的往来书信也很多，家里人也从不阻拦我看这些，不发病时我便日日待在书阁中，几百年来，藏书和信件都快被我翻烂了。”
许是岁延平日里从不摆世家子弟的架子，小夭都快忘记他是神农王的后裔了。
神农国虽已不再，但神农氏依旧在中原氏族中有极强的影响力，那么，岁延知道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夭问：“你何时知道我是高辛王姬的？”
岁延坦诚道：“我醒来那日，长姐给我讲我昏迷时发生的事时，我便猜到了。”
“这么说，馦怃也知道了。”
“不，长姐不知道。她心性单纯，只当你是桃林中的世外医者，我若不跟她讲，她不会知道的。”
小夭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是啊，一母同胞的姐弟，馦怃心性单纯，你呢？”
岁延呼吸一滞，哑口无言，一双狭长的眸子缓缓垂下。
小夭向后退了一步，舔了舔嘴唇问：“说吧，你这个心性不单纯的，还想到了些什么？”
岁延思索片刻，轻声道：“也就些了……你是高等神族，灵力高强甚至不输悬赏榜首的海底妖王，但你偏居一隅，不追逐权势和名利，只在这十里桃林外开了间医馆，简单度日。”
小夭蹙着眉问：“那又如何？”
“古书说只有身居高位之人，权势与名利招手可得，才会将世人争相追逐之物视为圾土，不屑一顾。但据我看，古书之言并不可信，身居高位之人常常比寻常百姓更加贪慕权势与名利，甚至不惜为此弑父杀兄。小夭，世间芸芸众生多是营营苟苟之辈，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有多么难能可贵……”
小夭听不得这奉承之话，抬手打断他。
“哪有什么难能可贵，我不过是照自己的性子活着罢了！”
岁延了然一笑，那表情像是已经料到了小夭会这么说一样。
他用很轻的声音，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这便是你的难能可贵之处啊……”
远处，苗圃站在抱厦旁朝这边喊：“小姐、公子，快来用膳了！”
小夭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岁延跟随她的脚步，始终走到她身后。
抄手游廊上，夜黑星稀，偶尔能听到山谷外传来的呼啸风声。
小夭用平静的语调说：“岁延，我救你一命，算是对你有恩，我能用这点恩情换你一句承诺吗？”
岁延沉默半晌，终于还是点头道：“好。”
小夭侧过身，与他四目相望，“我希望你承诺，此生永远不做任何伤害高辛或高辛子民的事。”
岁延听罢，轻呼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他没有丝毫犹疑，欣然应允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