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武德

巷子阴暗,一只煤球似的黑猫停下脚步,竖起双耳,听着院子那边的动静,旋即优雅地跃上墙头瞧热闹。

“低劣品性,暴露出来了!”

杨青山脸色暴怒,喝声道:“王蝉说的不错,你这种东西,真的该死。”

“呵……你昏头了!”

陈宣面色阴沉似水,嗓子眼里都在往外冒出血腥味。

“来!”

话音未落,陈宣已牙关紧咬,身形如一道黑色雷霆俯冲而去,散乱的长发往后狂舞,冷风呼啸如苍龙吟。

瞬息之间,两道在武道之路上,皆已登堂入室的身影,轰然撞击在一起。

杨氏武馆练的是硬拳,刚猛无比,霸道绝伦。

“砰砰砰!”

两人连珠炮似的刚猛拳脚,刹那间在空中接连碰撞数十次,如同一声声铜钟大吕作响。

陈宣年轻气血旺盛,出拳更快,抓住杨师傅一瞬间的停滞,旋即一记猛烈的硬拳突破防守,径直朝杨师傅面门而去。

是破绽……

不!

他还没老成这样!

陈宣心中一惊,脊梁骨上冷汗瞬间渗了出来,身形立刻由极快转到极静,拳头后缩,整个人如一只灵动的仙鹤后跃而去。

‘晚了!’

杨师傅的手掌如蟒蛇般缠了上来,猛地扣住陈宣手腕,旋即,一记霸道的膝撞顶上去,这一下顶中,非死即残。

‘你的拳,我教的!’

拳往何处去,何时去,他一清二楚!

陈宣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强行用左手回防,顿时整条手臂,连带整个胸腔都酸麻难当,如同裂开来一般。

“来!”

陈宣双眉紧拧,打出真火气,身形在空中不退反进,五指一抓,反扣住杨师傅的手腕,猛地将其身体拉了起来,干脆利落地一记头槌猛地砸下。

“哐!”

杨青山被砸的眼冒金星,满面是血,鼻梁骨折断,嗓子里发出闷哼声。

“砰砰砰!”

下一刻,陈宣那标准到极致的拳印铺天盖地砸下来,快到极致,杨青山眼前血红一片,那从四面八方打来的拳印速度太快,已成无数模糊的幻影。他每一招都能猜中,但竟是来不及接了!

杨青山心中大慌,拼尽全力防下几招,然后双手颤抖着,连忙向后退去。

“拳怕少壮,你的杨家拳青出于蓝了……”

“你教的好嘛,杨师傅。”

陈宣冷笑一声,并未趁机追击,隔着几丈远相望,各自迅速调整紊乱的呼吸。

这是一次相互之间的试探,一触即退,却无比激烈,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如果将他们彼此的对手换成一个普通武者,这在种级别的试探中,恐怕早死十次都不止了

天空中,突然有雪粒落下来。

下雪了。

杨青山舔出一颗沾血的牙齿,随口吐出,忽然说道:

“但我还有一套古拳法,你不曾学过。”

他身体微微下沉,旋即摆出一个陈宣,包括武馆其他所有弟子都没见过的拳式,已然返璞归真,充满压迫感。

这套拳,名为镇山拳。

他从没传授给过任何人,专门克制杨家武馆传授的其他拳法,这是他故意隐藏的杀招!

“陈宣,这镇山拳你接不下来……”

天空中稀稀疏疏的雪粒落下,冷风如刀子般刮起来。

“呵……”

陈宣瞧了眼那浑然天成的拳架,复抬头看着冰凉的雪粒落在脸庞上,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他歪了下头,忽然笑道:

“依稀记得,三年前也下这样一场雪……杨师傅,我不知发生何事。但如果你愿意问我,我应该能解释。”

“你这是?心中怕了……你怕死在这套拳下!”

杨青山厉吼出声,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这个门徒,终究看走眼了,骨头太软,自己还曾想把小女儿嫁于他,差点酿成大错。

幸好另一个好徒儿王蝉,让他看清这些,迷途知返!

陈宣并不在意这嘲笑,而是认真问道:

“杨师傅,你有没有真正想过,万一,万万分之一,今晚你败了,你该怎么办……你让我、该怎么办?”

“笑话!”

杨青山嗤笑,有一种久居高层的大人物的强烈自信,道:“二十年前,我就是横压柳镇的第一武道高手!”

“好,我明白了。”

陈宣得到老人最终的答复,于是缓缓点头,深吸一口气,依旧摆出那套所有师兄弟都会的基础拳法。

“往后,你不再是了。”

“轰!”

风雪狂舞,两道霸道绝伦的身影,气势瞬间拔至巅峰,拔地而起。这是属于两位柳镇最强武者的战斗,激烈到超乎所有人想象。

“砰!砰!”

地上的石砖被随意一记鞭腿砸裂,一旁的兵器架在两者的交战中一触即溃,院墙被成片倒下,烟尘四起……

武馆弟子们面色惊骇的四处躲避,一旦波及,非死即伤。那个杨小师妹更是一边痛哭着,一边抱头鼠窜。

这是级别的武者厮杀,层次太高,他们别说插足,连靠近都充满危险。所有人心中充满对陈宣和杨青山两人此刻所展现出来的高强实力的无穷敬畏。

“杨师傅的这套拳,没有破绽。”

“专门克制我们学的杨氏拳法……陈师兄,难了。”有武艺不弱的弟子,看出名堂。

“陈师兄没有欺师灭祖啊,爹爹你不要逼他啊!快住手啊!”

“……”

一众师兄弟慌忙逃至远处,看着那两道战至院子角落处的身影,隐约看出,那道年轻的身影很快陷入劣势,被迫挨了几拳,险象环生。

“哐!”

杨青山一击肘击在院墙上砸出一个大洞,砖石四溅,墙头上的黑猫惊叫着跳到别处。

陈宣一退再退,终于被堵到墙角处的阴影处。

杨青山道:“这压箱底的镇山拳,原本也该传你的,但你天资太高……我犹豫了,心中有些恐惧。”

“呵,恐惧……”

陈宣幽幽一叹,他揉了揉发麻的拳头。

事实上,连续交手多招,关于这套名为镇山拳的拳术,他已经看出七八分根脚。

甚至,他此刻已经有足够的把握,直接打出一套颇具神似的“镇山拳”来。

但如今,这也不重要了。

“刷!”

这一刻,陈宣手腕轻轻一抖,拳印上有一点米粒似的光芒闪过,身形主动从角落中扑了出来。

“杨师傅,武学,是杀人技啊。”

他的拳架根基依旧与先前类似,是杨师傅能够预料,也能完全接得住的招式。

“……”

杨青山心中一叹,这样标准熟练的招式,即便是他,也无法在比斗中连续打出……天赋真是好啊,可惜,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有幽寒的锋芒,在夜幕下徒然闪动了一下。

像是空中一片落下的雪粒在折射月光。

起先,杨青山并未当做一回事,他咆哮着,带着必杀的信念,犹如一只凶猛的狮虎,握拳迎了上去。

“噗!”

第一拳,拳面上传来一丝清凉的异样。

第二拳,扬起的鞭腿侧部突然刺痛了一下,似乎有滚烫的鲜红东西流了出来。

随后是第三拳,第四拳……

“噗噗!”

闪着幽光的锋芒,从杨青山眼前刷的画了过去,鲜红的液体从额头流下了,紧接着是胸膛、小腹、肩膀,甚至是喉咙处,也有腥咸的东西出来了……

陈宣神色沉静,依旧是沉稳而有力的拳式,如一座不曾动摇的巍峨山岳,稳稳向前压了过来。

拳印上有类似金属的光泽,在风雪中划出月牙般的锐利弧线。

“噗!”

这一刻,杨青山双眼惊惧,气力从身躯的四面八方倾泻出去,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冲上天灵盖,糟了!

逃!

事实上。

从第二下交击时,杨青山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立刻尝试格挡。

无济于事。

反而,一截小指在与陈宣的交手中,伴随着扬起的黑色血线抛飞出去。

那是人体血肉无法抵抗的锋利。

利器。

“砰!”

杨青山惊骇几至魂飞魄散,整个身体都已被血液染红,他双手护住要害,全力后撤,奋力朝前面扑去,撞散一具兵器架,但旋即被对方攥住头颅,硬生生拖了回去。

那仿佛无法躲过的巨大阴影,吞天噬地而来!

“噗噗噗!”

陈宣持续挥拳,拳印在杨青山后背带起一道道飞舞的黑线,血雨泼墨似绽放。

老武者挣扎的动静,停下来了。

一片死寂。

短暂沉默后,少女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痛哭声,在武馆中爆发出来。

……

……

柳镇并不大,只有一条主街道。

裴记酒楼是镇上唯一的酒楼,是今日踢馆的老武者裴庆开的。

很早之前,当他自觉无法武道上更近一步的时候,便用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盘下这座酒楼。

“柳镇有杨青山那个老怪物在,我练武永远出不了头的。”

裴庆以前时常对喝酒的朋友这样抱怨。

但今天,他换了一种说法:“三年,不,只要两年,有座名为陈宣的更高的山峰要起来!”

一楼大堂里。

裴庆胸前绷带吊着一只手,正和一群酒肉朋友推杯换盏,满脸通红大叫道:

“你们不练武,你们不懂……一旦练武,你们抬头见他如见日月凌空,会感到绝望……”

说这话之时,他心中有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并非怨念,更像是欣赏乃至隐隐的期待,普通人见到真正的天才时,通常会有这种奇妙的情绪。

这条路艰难险阻,我走不通了,但你可以……

“嘿,老裴不愿承认自己老朽,竟吹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同桌的朋友,压根不愿相信,哄笑出声。

杨青山是谁?

公认的第一高手,称霸柳镇二三十年了。

岂会在两三年内,便败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下。

这不现实。

众人将裴庆调侃的脸色铁青,但很快,随着身边一桌新客的来到,气氛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那是关于稍早前杨氏武馆发生的惊天大事,因为柳镇不大,这件事迅速流传开来。

“杨青山……恐怕是死了……”

裴庆与朋友面面相觑,气氛一阵沉闷,裴庆下意识猛灌几口酒,只觉得索然无味:“用利器,年轻人不讲武德。”

“这事有猫腻,是青鹿山的人在中间捣鬼。”

酒肉朋友小心翼翼指了下二楼的天花板,低声道:“杨师傅先前就上了二楼喝酒,传言……”

“住口!”

裴庆脸色大变,连忙厉声呵斥道:“你也想死不成?那些人的事,与我等无关,继续喝你的酒!”

青鹿山……

一群练炁的。

只能怪那个陈宣命途多舛,时运不济……招惹青鹿山,没有好下场的。

某一刻。

裴庆喝着闷酒,侧头看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风雪,路上覆了一层白霜,没有一个行人了。

“雪大了……他又能逃去哪里呢?”

目光骤凝。

风雪如织。

一道人影出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那人在风雪的夜色下悄无声息地徘徊,他在上上下下打量着酒楼的一切,这令裴庆想到深山中巡弋在黑暗中择人而噬的鬼怪。

他来了此地。

他怎么敢来!

他竟主动找来此地!!!

“刷!”

那身形萧索,但并不单薄的年轻人,朝这边侧过头,视线瞬间锁了过来。

冷漠。

犹如一块寒冰,没有其他情感了。

裴庆打了个冷哆嗦,心中骇然,下意识低头装模作样夹起一块牛肉,整条手臂,已然压抑不住的颤栗起来。

他来了。

他灭了杨青山,不仅不逃,反而主动来找青鹿山那些练炁士了。

裴庆心中立刻生出这个恐怖的念头……这个名叫陈宣的年轻人,走投无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年轻人,要不要这么凶啊!!!

裴庆机械般咀嚼着牛肉薄片,过了很久,才又小心翼翼朝窗外瞄了一眼……街道上空荡荡,那身影消失不见。

但下一刻。

“哗!”

酒楼大门被推开,风雪穿堂入室。

一道衣裳上沾染些许血迹的挺拔身影,带着满身霜雪而来。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那道面无表情的身影,不带一点杀意,却冷的像是一块刺骨的寒冰,他径直朝楼梯口走去,直上二楼。

几息之后。

“王蝉——”

有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自二楼响起,响彻整座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