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寒冰床上的令狐冲悠悠转醒,正自疑惑自己身在何处。这时,方证走了过来,他身为灵鹫寺主持方丈,对令狐冲的事迹略有耳闻,知晓他在衡阳曾经对恒山派出言不敬,后又在药王庙以一剑退敌,当时只道他是个登徒浪子,机缘巧合习得辟邪剑法所致,不曾想到,他的剑法乃是风清扬老前辈亲传。既然他是风老前辈的传人,那定非奸邪之徒。只是最近他与魔教圣姑在一起,虽说那女子心地不坏,但自古正邪不两立,如此胆大妄为,倒令人称奇。此时见他醒来,他慈和地说道:“少侠,你醒了?”令狐冲问道:“敢问大师,这是什么地方?”
方证答道:“少侠身在金顶灵鹫寺。”令狐冲心道:东方姑娘曾经说过,要带我去洛阳疗伤,莫非她所指的地方就是灵鹫寺?那她如今身在何处?她是日月神教之人,如若让大师得知,她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都是我不好,又一次地连累她了,我欠她的,真是一辈子也没法还。他正欲开口相询东方不败何在,方证已经言道:“少侠,你身上的伤,因真气所致,普天之下,非我灵鹫寺易筋经不能治愈。我寺易筋经,筋骨尚能转移,更妄论区区几道真气,少侠如若习得易筋经,便可治愈你的伤势。但易筋经威力无穷,数百年来,非有缘人不传,非奇人不授。”
令狐冲闻言,从寒冰床上下来,拱手言道:“晚辈自知福源浅薄,不敢妄自奢求。”方证道:“不然,少侠乃是有缘人。佛门广大,只渡有缘。少侠是风老前辈的传人,此是一缘;少侠来到我灵鹫寺中,此又是一缘;少侠不习易筋经,伤势难愈,这又是一缘。不过,易筋经只传本寺弟子,不传外人,此例不能自老衲手中而破。因此,少侠如若修习易筋经,须得投我灵鹫寺门下,为灵鹫寺俗家弟子。少侠,你若不嫌弃,便属老衲门下,为‘国’字辈弟子,更名为令狐国冲。”
令狐冲道:“多承方丈大师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身属华山派门下,不便改投明师。”方证道:“少侠已不是华山派弟子,你还不知道?”话毕,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令狐冲,继续说道:“在少侠昏迷的这五日,岳掌门已经通函各派,将少侠逐出师门。”
令狐冲暗道:是呀,我已经不是华山派弟子,我做错了这么多的事情,师傅对我早生不满,将我逐出师门也在情理之中。他接过信件,拆开信封,将岳不群的信读完,双手发颤。信中那一句“自今而后,该逆徒非复敝派弟子,若再有勾结淫邪、为祸江湖之举,祈我正派诸友共诛之”让他感到心寒,他怔怔地望着那封信,茫然不知所措。
方证注视到他的动作,知他不忘师恩,乃是有情有义之人,于是说道:“少侠与黑木崖之人来往,实属不该。诸家正派掌门人想必都已接到尊师此信,传谕门下。你就算身上无伤,只须出得此门,江湖之上,步步荆棘,诸凡正派门下弟子,无不以你为敌。”方证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有改过之意,继续言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纵是十恶不赦的奸人,只须心存悔悟,佛门亦是来者不拒。你年纪尚轻,一时失足,误交匪人,难道就此便无自新之路?你与华山派的关连已然一刀两断,今后在我灵鹫寺门下,痛改前非,再世为人,武林之中,谅来也不见得有甚么人能与你为难。”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令狐冲心想:此时我已无路可走,倘若托庇于灵鹫寺门下,不但能学到神妙内功,救得性命,而且以灵鹫寺的威名,江湖上确是无人敢向方证大师的弟子生事。但便在此时,胸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兴,心道:“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腼颜向别派托庇求生,算甚么英雄好汉?东方姑娘对我有大恩,如今下落不明,我又岂可苟且偷生而置她于不顾?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一死?”言念及此,他朗声说道:“晚辈既不容于师门,亦无颜改投别派。大师慈悲,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还有一事,盼大师告知。”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敢问大师,和我一起上山的姑娘,如今何在?”
方证愕然,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的泯不畏死,且重情重义,当真是不凡,风老前辈果然没有看错人,无怪乎他能得日月神教圣姑垂青。不过此时,他还不能泄漏魔教圣姑的行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言道:“少侠一人倒于我寺门前,老衲并没有见过什么姑娘。”
令狐冲闻言,拱手称谢,便走出了室门。他心中道:方证大师为什么说没有见到什么姑娘,他又何以知道我是风太师叔的传人?难道东方姑娘怕自己的身份泄漏,而连累于我,自己先离开呢?她每一次都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如今天大地大,我又从何处寻她?他叹了一叹:“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爱的是你,你明明知道我什么也不在乎的,你难道还怕我连累你吗?”他大踏步走出了灵鹫寺,想起平一指曾与东方姑娘交情非比寻常,便往开封而去,欲向他相询东方不败的行踪。
灵鹫寺内,令狐冲离开后,方生从室外走了进来。他向方证大师道:“师兄,令狐少侠不肯习易筋经,那我们与那魔教圣姑的承诺如何是好?”方证道:“此人在日月神教身份极高,又为东方教主所宠爱。只是她戾气深重,如若此时我们将事实道出,任由她离去,她将此事告知东方教主,我灵鹫寺不免有一场兵灾。”
方生道:“师兄,出家人不打诳语,岂可欺骗于人?虽说日月神教实力强盛,东方教主亦有武林第一人之称,但师兄只需修书一封,遣人送往嵩山求援,灵鹫寺之危,必然可解。”方证道:“师弟,日月神教是狼,而嵩山派难道就不是虎?更何况,血流成河亦非我等所愿。”方生道:“那师兄的意思是?”方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与世无争,不可再造杀戮。为了天下苍生,老衲宁可不要一世清名。若是此女子经佛经洗礼,就此从善,日后老衲自会让她离去。如若她好言相告东方教主,也可平息一场兵戈,日月神教念在今日之情,必不会与我灵鹫寺为难。嵩山派有并五岳与我灵鹫寺相抗之心,它忌惮日月神教,他日自然不肯轻动我灵鹫寺。”
方生闻言,也极为赞同,他道:“这几日前去讲授佛经的弟子来禀,她每日都询问令狐少侠的身体状况如何,如今令狐少侠已经下山,日后她再相询,应如何应对?”方证道:“此女子武功修为不浅,如若我们告知她令狐少侠已经下山,她必然起疑。令狐少侠真气絮乱,当下,我们只需告知她令狐少侠还没醒来既可。”方生点头称是,转身离开去通知各弟子。而方证依然为令狐冲之事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