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
普通百姓赏灯看戏,皇亲国戚也赏灯看戏,只是所看之景略有不同。
今年的兴庆宫,布置有十八座灯塔,每座都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将宫内照得亮如白昼。
这华丽的灯景,只有今夜应了圣人之邀,来赴会的皇亲国戚能窥全貌。
否则就如宫墙外的百姓,只能在宫墙外窥看一角。
此时勤政楼高处,皇帝李隆基面朝东北,陪着家人观看楼下演出。
元正(初一)当天,李隆基已在麟德殿大宴群臣,与臣子、驻外使者、公侯勋贵等。
既然外人团聚过一次,所以今晚属于李家人。
至于登勤政楼与民同乐?不过是百姓的错觉罢了。
李隆基或许在登楼的某个瞬间,确实出现在楼下百姓视野中,但不会停下来主动亲近。
用这种方式收拢民心,不但没必要且效率极低,安全也面临巨大挑战。
李隆基此时背对街道,丝毫没打算与他的子民亲近,因为这难得相聚的时刻,只想把时间留给家人。
在京的皇家子嗣及家眷,都被邀请至勤政楼饮宴,欣赏独属李家的灯火歌舞。
皇家子弟们按辈分、尊卑各层入座,勤政楼顶楼除了武惠妃伴驾,其余则是李隆基的兄弟姐妹。
去年,代国公主李华、薛王李业,先后病逝。
李隆基近二十个兄弟姐妹,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三人,即宁王、玉真公主、霍国公主。
宁王李宪有让皇帝大义,李隆基对他及后人待之甚厚;玉真公主乃是一母同胞之妹,自是恩宠有加不在话下;霍国公主与驸马和离后,十几年来深居简出少与人来往,比入道的李持盈还像出家人,她在席上就像一个透明人。
李旦的子女都带点艺术天分,当晚众人欣赏歌舞百戏的时候,李隆基、李宪、李持盈都不时做出点评。
节目演出过半。
李隆基突然问李宪:“大哥,适才表演之乐舞,可有耳目一新者?”
“都是经典的曲舞,臣没有发现其中瑕疵,耳目一新也谈不上。”
李宪捻须摇头,期间似乎想起什么,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过陛下没来之前,臣听街上有人吹笛,那曲调倒是新颖。”
“哦?能得大哥记住,想必是首好曲,你们可曾听到?”
李隆基话音刚落,顺势看向两个妹妹。
霍国公主抿嘴摇头,玉真公主刚想开口补充,却看到李宪长子李琎,携李琩提着酒壶登楼,遂改口提醒李隆基:
“陛下,汝阳王、寿王来敬酒了。”
(注:李琩原名李清,开元二十四年/736年更名/此文下一年,以防阅读时觉得名字混乱,现在提前沿用改后之名)
“哦?”
李隆基闻言转身,笑呵呵向李琎招手,“花奴(李琎小名)快来。”
“陛下、娘娘、姑母...”
“父皇、母妃、姑母...”
......
一番行礼敬酒,李隆基赐座令其暂留作陪。
皇帝笑呵呵问李琎,“花奴,你也是擅乐之人,不妨点评刚才的歌舞,有没有耳目一新之作?”
“啊?”
“别看你父王,朕就是要考考你。”
“哦...”
李琎根本没思考,开口就答:“臣以为中规中矩,都是经典的老曲目...”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你们父子评价如出一辙,对了,你有听到街上那新颖的笛声?”
“没有啊...”
“那你差点功力,你父王可听到了。”
听到李隆基这么说,李宪连忙解释:“嗣恭(李琎字)比臣来的稍晚,而那笛声只是一闪而过,应该是错过了,玉真有听到吗?”
“也没有。”
李持盈摇头反问:“究竟是何曲子?能让大哥记忆深刻?”
“怎么说呢?”
李宪蹙眉呢喃:“意境似有孤独之感,可惜我没听全...”
“既然大哥心心念念,阿瞒(李隆基小名)明日就遣人寻曲。”
“陛下不必,好曲是藏不住的,早晚水落石出。”
“有道理。”
听到父亲与皇帝问对,李琎也笑呵呵加入话题,说道:“诚如父王所言,好曲确实藏不住,就如这两日长安城中,新出一首特别的歌,曲调可谓耳目一新。”
“什么歌?”
李隆基来了兴趣,李宪也一脸好奇盯着李琎,心说我怎么没听过?
“名为《定风波》,听说已风靡平康...”
“嗣恭,还不住口!”
李宪厉声喝断,并蹙眉提醒:“你是不是喝醉了?在陛下和众长辈面前,平康之曲能拿来说?”
“我...”
李琎被骂得不敢继续。
李隆基一点也不在乎,当即替他解围说道:“今夜阿瞒办的是家宴,而且这里都不是外人,大哥不用太严肃,再者花奴这般年岁,怎好随便责备?”
“不是,这厮好与人作诗滥饮,臣怕那曲有污陛下之耳...”
“朕记得《定风波》乃教坊收录的小令,唱起来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李琎见李隆基盯着自己,当即点头回答:
“陛下所言甚是,且不说《定风波》曲调,其唱词就耳目一新。”
“莫非名家新诗?”
见李隆基来了兴趣,李宪终于舒展蹙起的浓眉,并挥手提醒:“既然耳目一新,会唱就唱两句。”
“好。”
李琎颔首对曰:“今天下午,我才从朋友口中得知,仓促间只学到一句,让我想一想...有了,莫听穿林打...”
“安?”
在场众人同时看向他,其中李持盈最为敏感,心说这是莫秸的诗?
李宪再次蹙眉:“怎么了?”
“起高了...”
“你要不会唱,就直接念词儿!”
“是。”
李琎尴尬点头致意,紧跟着收拾心情吟出诗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首诗我听过啊!”
李宪听到此处开口感慨,弄得李隆基好似孤陋寡闻,旋即追问:“这诗写得不错,今天却是第一次听到,出名已经很久了吗?”
“半年前风靡过一阵,当时长安各酒肆都在传唱,不过很快就别的新诗取代,陛下当时人在洛阳,故而没有听到。”
“何人所作?”
李隆基捋着胡须回问,他心里猜测是某世家子弟,利用这种方式先出名,然后就能结交公卿,以图举荐求仕的机会。
“这...”李宪蹙眉摇着头,突然望向李持盈。
“玉真平日里颇好诗文,记得那段时间就在长安,应该听过这首诗?你可知是谁所作?”
“诗听过,至于这人嘛...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