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定风波

房中的三个听众,都是懂音乐之人。

莫秸开口即便不是诗,也没一个人打断他表演,毕竟和寻常的曲调大不同,大家都想继续听下去。

前面几句诗词之外的铺垫,就如山间溪流缓缓流淌着,音波回荡在耳道淙淙作响,不能说难听也不能说出彩,顶多在唱法上有些特别。

直到情绪慢慢递进,歌词来到原诗的部分,犹如涓涓细流入江河,顿时变得澎湃激昂。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高亢的节奏一起,三人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其中熟悉‘底细’的李谟最不解。

不是哥们,你真会啊?

你既然精通音律,除夕夜吹成童音?

故意考我?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李谟很想抽自己一嘴巴。

还自诩音律造诣高,身边有这样的高手,自己竟没看出来?

“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歌后面原词部分调子很高,他自问模仿女声唱得不是特别好,所以唱完第一段就戛然而止。

刚刚唱的时候,思绪一直困在记忆里找感觉,唱完才发现三双眼睛,正看怪物一样盯着自己。

莫秸扶了扶狗皮帽,拱手谦虚招呼道:“抱歉,唱得不是很好...”

“不是,这叫不好?”

李谟左手拉莫秸衣袖,右手对他指指点点,“你可真能藏啊,今晚找个地方,咱们好好喝点,你请客!”

“先生误会...”

“李郎还找啥地方?我听翠楼没有好酒吗?”

假母能调教出一楼姑娘,诗词乐舞基本样样精通,自然知道刚才那歌的含金量,更明白莫秸是个大才子,此时一改初见时的不信,双手搂住莫秸空余的右手,说起话来甜中带魅。

“奴家适才失礼,郎君休往心里去,不过您也太谦虚,刚才那歌真的绝了,请在听翠楼多待几天,一定教会楼里姐妹,奴家少不了报酬...”

“娘子稍等。”

莫秸挥手撇开假母,看向念奴努嘴说道:“我只教她一人,也不需要报酬。”

“呃...”

假母闻言一愣,当即拉了拉念奴,笑着附和:“是是是,都依先生,念奴,今日遇到贵人,还不端茶拜师?”

“是...”

念奴回了个万福,正要转身去倒茶,却被莫秸挥手叫住,说道:“娘子不必客气,就一首歌而已,我也有意为诗正名,所以拜师就不必了,莫某当不起。”

“这...”

“杵着作甚?听莫先生吩咐。”

假母提醒完念奴,又笑呵呵说道:“适才所歌,定有曲谱,先生不妨写下来,也方便教授与练习,她性子愚笨...”

“我只会唱,曲子真不会。”

莫秸此时说出这话,在场的三人都不信。

而假母行事练达,暗忖自己之前怠慢,或许莫秸此时故意为难。

想到这里,她笑着指向李谟,言曰:“先生不会无妨,李郎博闻强记能听音辩曲儿,不如你完整唱上一遍,让他誊录下来即可,念奴,快准备纸笔!”

“是!”

“不是...”

李谟本不想‘班门弄斧’,却看到假母给自己使眼色,还在用嘴型比划着‘加钱’。

谁能和钱有仇?

老李旋即点头,正色说道:“郎君只管唱,我来誊抄就好,要是注曲有误,你再斧正。”

“我是真不会,哪能斧正...”

莫秸欲哭无泪,心说讲真话没人信?真的不要捧杀我。

李谟尴尬与假母对视,念奴此时已经将纸笔准备好。

看到场面有点奇怪,她连忙向莫秸行礼建议道:“莫先生,奴家愚笨,要不您唱一句,奴家誊写一句词,然后由李先生词旁注音,这样中途就算有疏漏,也便于及时修正?”

“念奴此法可行。”

李谟当即颔首肯定,假母则看向莫秸。

莫秸视之苦涩一笑,跟着直起腰板清了清嗓子,喃喃说道:“既如此,那就开始吧,这一句...何时起飞,何时落地...”

“先生,是这几个字吗?”

念奴提笔摊开墨香,写完还主动回头请示。

莫秸闻言近前低头,只见宣纸上右起从上到下,笔走龙蛇写得一手好字,旋即点头给于肯定。

他正准备唱第二句时,念奴却起身把毛笔递给李谟。

老李执笔弯腰在歌词右侧,添写‘上、尺、工’等小字,又在某个小字旁用‘丶、。’标记。

最后老李也来询问:“有误否?”

“我看不懂,应该没有吧...”

莫秸非常诚实给出回应,但李谟不信也不反驳,旋即将毛笔递给念奴,“如此,那就下一句。”

“嗯,第二句,一直寻找,一双眼睛...”

莫秸希望早点成曲,好详细教念奴唱法,便不再纠结众人怀疑。

他虽能看懂现代五线谱,但对古代乐谱完全是懵的,想装高手也装不上一点。

【唐朝工字乐谱,工尺(唱名)分别为:上(do)、尺(re)、工(mi)、凡(fa)、六(sol)、五(la)、乙(si),‘。’或‘×’代表板,‘·’或‘、’代表眼】

三人配合熟练后,谱曲做注越来越快,不一会就完成创作。

李谟作注停笔,盯着宣纸没马上离案,而又独自哼了一遍,确认无误才起身回头。

“这曲子其实不算复杂,但层次分明转接得很出彩,如配合琴、萧、鼓等乐器和声,估计会更加动听。”

“莫先生...”

“娘子别看我,你找李先生。”

“李郎?”

假母拿捏不住莫秸,只能又对李谟说道,“你就好人做到底?等会奴家亲自下厨犒劳?”

“这两天可不行,我讲好要陪女儿。”

看到李谟摆手拒绝,而莫秸又无意帮忙,假母遂笑着提醒:“你又不时时陪,空了就琢磨琢磨,反正念奴得练几天,要等唱熟了才能拿出去,这几日,先由莫先生顶着。”

“这歌要教很久吗?你要教得快的话,我等你一起回家。”

李谟听出假母意思,似乎要多留莫秸几天,当即委婉提醒他离去。

莫秸因不知念奴悟性,只得诚实回应说道:“这歌有一定难度,也更适合女子演唱,所以不好说...”

“那就不急,李郎要回先回,莫先生多留一留,再说昨天那两个菜,厨师们未必学的熟练,今日还要他指导。”

假母想从莫秸身上多捞点好处,所以连忙出声将人留了下来。

李谟‘恨铁不成钢’。

正说将他拉一旁叮嘱,念奴突然举起刚誊的词曲,向莫秸请教:“先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歌词中的后半段,才是您的完整诗作?”

“嗯。”

“可有诗名?”

“定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