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天盖似坠。
平康坊西街,人流如鲫。
莫秸有心劝善,却没想好如何开口,再者他的菜谱还没卖出,现在也不是时候,于是跟着李谟。
他想赶在宵禁前离去,哪怕换个方式过夜也行,所以心里显得焦躁。
入了坊门没走几步,就多次询问还有多远。
李谟心生误会,以为莫秸着急卖菜谱,便笑呵呵安抚道:“这天都还没黑,夜里才有好节目,你看旁边行人都不着急,咱们跟着人流慢慢走便是,小郎君应是第一次来?何不看看旁边的街景?”
“有什么可看的?各地坊街景不都差不多?只是过年门头装饰不同...”
“欸,郎君此言差矣。”
莫秸话没说完,就被李谟挥手打断,并指着一旁说道:“住在这里的人可不简单,就拿右手这间大宅来说,是名臣褚遂良的宅邸。”
“褚遂良?那不是...”
“当然,褚仆射虽故去多年,但亲族及家眷众多,圣人对其后人也优待,此处故宅便传承至今。”
李谟刚刚解释完,两人已走过褚家宅,于是又指前方介绍,“快看,这便是前宰相裴光庭的宅子,不过去年已经过世...”
“哦。”
莫秸轻声附和着。
他不认识裴光庭,但如果李谟提起其父裴行俭,莫秸还是有所耳闻。
其实这位裴宰相,还是有‘著名’的政治成就,他几年前兼吏部尚书,对大唐的选官制度进行改革,即针对六品官员以下实行《循资格》。
《循资格》即论资排辈授官,只看年资不考察官员政绩、才能、德行等,此举虽缓解了官职少而备选多的局面,也让吏部的工作变得更轻松,不足的是断了年轻人上升通道。
这样一刀切,逼得年轻人找特殊途径出仕,有人通过去边镇参军,有人四处干谒公卿诸侯,还有人瞄准终南捷径...
当然,‘偷奸耍滑’的制度不治本,很快就显现出许多缺点,所以去年裴光庭一死,继任宰相萧嵩就请旨废《循资格》,不过后续的影响仍在,这里按下不表。
......
莫秸听李谟说了一路,却单单只介绍了街右一侧。
所以两人在十字街口,转向往北街移动之时,莫秸指着来时左手方向,好奇问道:“刚才这一片,又是谁的住宅?没有一个公卿?”
“现在没有,以前却为一人所有。”
李谟说得很是平淡,莫秸内心却一点不平静,心说平康坊寸土寸金,竟有人独占四分之一?
“这么大一片?都是一人所有?”
“小郎君莫惊,此乃前长宁公主府邸,其中一半还是蹴鞠场。”
“哦?原来是皇家公主,如此享受就不奇怪了...”
莫秸不禁想起天泉苑,李持盈为一汪温泉修个别院,其他公主占地宽点能理解,随即又追问:“那长宁公主现在...”
“好像受一桩案子牵连,被褫夺了公主的封号,府邸也在二十年前卖了,官府则拆散卖给了普通人,当然,能买得起此处土地者,也不可能是寻常人家,只不过不够出名罢了。”
“堂堂皇家公主,竟不如褚家长久,真是令人唏嘘...”
“唏嘘?不会。”
李谟似乎并不同情,跟着补充说道:“这位前长宁公主,平素就挥金如土,很喜欢大兴土木,你以为她就一处大宅?人家在东都的府邸更豪华,其它地方恒产不计其数。”
“大唐的公主还真是...”
莫秸正要开口感慨,李谟突然伸手打断,沉声提醒:“祸从口出,小郎君别乱说,谨防为他人听去惹麻烦,鄙人刚才胡言乱语,是因长宁公主被废,否则也不敢编排。”
“原来如此,知道了...”
“不提这些,我们从这里过街,快到了!”
两人刚过十字街口,李谟则拉着莫秸向东,并指着东北一片建筑,继续做介绍:“平康坊虽然很大,但外人想象中的平康坊,其实就只这北边三曲之地。”
“哦...”
莫秸此时就像个新人,唯唯诺诺跟着带路的老司机,看周围一切都觉得新鲜。
李谟边走边介绍,言三曲之中有等级贵贱,北一曲诸伎多是有貌无艺,光顾者以普通百姓以及寒酸书生居多,中曲与南曲则是取才为上、颜次之,顾客则是京中富贵子弟、新进举子居多。
莫秸此时背着背篓,看到旁边路人皆衣着不俗,且人人都奇怪打量自己,旋即猜到是去中曲或南曲的。
衣帽盖小人,言谈压君子。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
或许在这些狎妓人眼中,穿棉衣的莫秸该去北一曲,但见他身后背篓又释怀,暗忖大抵是个送货郎,真白瞎了这幅好皮囊。
要是肯大胆一些,必是平康坊名角。
大唐男风不及魏晋,但也有偏好此道之人,莫秸的外貌和衣着不配,在平康坊很容易让人遐想。
好在当时天色已暗,多数路人只看见衣服与背篓,只有少数人看到他的脸,省去了莫秸不少烦恼。
少顷,李谟带他来到中曲东侧,一个名叫听翠楼的馆阁中。
门前小厮对着李谟,一口一个先生叫得亲热,更让莫秸确认他是常客。
穿过屏风进入前堂,莫秸看到一个类似酒吧的布局。
只见中间一个四方高台,应该是夜里歌舞演出所用,周边则摆放着几十张桌案,二楼也设置有一圈看台,东西北三面都有半圆突出,估计是这楼里的贵宾位。
莫秸只惊鸿一瞥,就被李谟领着出了前堂,去寻假母说正事(负责人)。
老司机轻车熟路,不一会就把莫秸领到地方,当着假母说出来意。
那假母徐娘半老,对待李谟亲密又客气。
她先把莫秸上下打量,旋即笑呵呵说道:“既是李郎引荐,小郎君又生得俊,奴家自然要给机会,不过得先试试菜,然后再谈价钱,如何?”
“应该的。”
莫秸颔首一本正经。
假母遂道:“等会楼里就要上客,后厨一应食材佐料都有,小郎君现在就可以去做了,不光要奴家认可味道,还得让现场客人称赞,我这儿的客人嘴挑,太普通是上不了桌的。”
“没问题,我没信心就不会来,厨房在哪儿?”
“奴家叫人带你去。”
“我也跟去瞧瞧。”
李谟刚刚转身,就被假母伸手拉住,并提醒:“李郎等会有自己的事,就不要去后厨耽搁了吧?”
“无妨,时间还早。”
看两人拉拉扯扯,莫秸心道这老李有点厉害啊,一般鸨母是最难上手的,而眼前这显然没把他当外人。
莫非这厮除了吹笛,还有别的特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