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谈

纷杂的情绪注定他会过一个不眠夜,自从被关进杂物间的第一天开始,十有八九的夜晚保持着睡眠不足的状态。今天失眠更甚,有对于不解之事的猛烈思考,还有对于自己小命儿不保的担忧。

横竖睡不着,身上缠绕着的绳子又捆绑坚固,不管换哪一种睡姿都无法做到全身心的放松,导致长时间身处困顿中无法安睡。

在断断续续的思考中,时间变得悄无声息,流逝的速度快到吓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听见了门外小心慎重的点滴脚步。

来人蹑手蹑脚把门拉开,进入后慢慢关上,这人脚步轻到离谱,细细一看,那双脚是踮起来走着的。

刘彣保持一种屁股朝天的怪异姿势,由于双手被捆在了身后边,躺着侧着都不舒服,手臂充血到青筋暴起,逼不得已撅起来放松。他听到了水泥地板被人放了东西,鼻子嗅到微弱香味,来自食物诱惑的气息勾着肠胃阵阵翻腾,肚子咕咕怪叫。

再装睡也没意思了,他往后转起半个身子,后背靠住墙壁,背在后面的双手用来垫住干涩的腰部,腿蜷曲在一起。

从惺忪的眼睛去辨别模糊发黑的环境,果真在杂物间中央有一盘子吃食,令外是塑料水袋装着的淡水。

反观送来雪中炭的好人吊着左边手臂,袒露出上半身,也学着刘彣的模样蜷坐一侧,二人隔着餐具进行了一次对视。

从伤兵眼里,可以捕捉到感激之情。

刘彣冷笑道:“这是最后的晚餐?”

“这是我本人的一点心意,感谢你今天的出手相助。”

“拿走吧,我要是吃了,你算忤逆上级,以你那个哨长的脾气,差不多会活剥了你。”

伤兵摇了摇头,他那只还能用的手将餐具往前送,直推到刘彣身前。

从沾染到裤子上的水痕能推断,取食物和水到走进杂物间,这条路对一个身有不便的人来说不算轻松。

“我会收拾干净的,他们发现不了。”伤兵很是诚恳地说,“我不认为你是坏人,坏人绝不可能冒险在枪林弹雨里救我一命。我也好奇,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少打听。”

“你是猎人?”

“不是。”

刘彣在简短回答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反问道:“猎人是不是对你家哨长做过什么?听他那意思恨不得吃了猎人的肉才肯罢休。他被猎人伤害过?”

“具体的说不清楚,但哨长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哨兵,他讨厌一切会给边境带来麻烦的东西。在西北哨站服役了十几年,接触最多的就是异种,能看到的人除了运输部队就只有我们这些人了。当然,偶尔来此的猎人除外,猎人们从不会在乎什么边境安危,猎杀异种换取赏金才是他们最重视的事情。”

“就是说你家哨长把猎人看做某种麻烦?”

“可以这么说吧,其实更准确的是麻烦制造者。”

伤兵略做思索后给出肯定答复,也后知后觉发现了被忽略的细节,他插起一块不可名状的食物送到刘彣嘴边,被投喂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口。

一口食物一口水,吧唧吧唧吃掉了半个餐具的存量,惬意地呼了条悠长的浊气,总算有活过来的感觉了。

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还是会不舒服,刘彣干脆伸直了双腿,他扭了扭身子问面前的伤兵:“既然你家哨长如此仇恨猎人,干脆把来这里的猎人全宰了就是了,我看他对此存在顾虑。”

“当然不行了,军队和猎人协会是联盟重要的两股势力,而且猎人从某种程度来说也只是联盟的平民而已,军队是需要对平民提供保护的。像今天石林发生的战斗,从客观上讲是我方率先开火,对方出于自卫展开还击,如果这件事传到联盟内部会引起不小的麻烦。往小了说是异常意外冲突,往大了讲能定性为私自攻击平民,我不知道哨长犯了什么糊涂,没有在确定对方是人类后喊停交火。”

刘彣不忍心再问下去了,眼前这个伤兵只是个懵懂的新兵蛋子,离开温暖的家庭踏入复杂的边境,还没有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纯真、诚实、天真无邪,在危机四伏的边境是难能可贵的品格,却有很大的概率因为这份还未蜕变的品格而死。

反正一番解释也足够刘彣了解许多内幕了,他不愿继续蛊惑这份纯真,于是叫住了说个不停的伤兵。

作为补偿和交换,刘彣对伤兵笑着说:“吃了这顿饭,咱们两清。别觉得这种交易不公平,我们所要冒的风险差不太多,很多时候,人心比射出来的子弹更加危险。我吃饱了,再见。”

“知道了,明天你一定要小……”

伤兵这句话还没说完,他被忽然扑过来的刘彣压在了地上,正当他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时,压在上面的男人却流露出了无法理解的怒火。

尽管刘彣压低了声音,那冰冷的语言还是令伤兵如坠冰窟,低吼的腔调更是如雷贯耳。

“闭嘴!闭嘴!闭嘴!赶紧滚蛋!不然我喊人了!”

深夜,杂物间格外窒息。

伤兵收拾好了餐具,慢慢推开杂物间那道门,他做得格外吃力,不光要单手开门,还要确保餐具和水袋不要掉在地上。

等费力倒退出了门,回身的那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在伤兵面前,哨长面无表情地站着,从脸上读不出一点情绪。

被吓了一跳,手中餐具瞬间滑落,但这些东西到底那落在地上,哨长在千钧一发之时稳稳将其接住。

“做的不错。”哨长笑着拍了拍伤兵的肩头,“回去睡觉吧,我来收拾残局。”

“老大……”

“去睡吧,受伤了就要好好休养,哨站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你做。”

“明白。”

哨长用挤出来的欣慰笑容减少伤兵的心虚,目送后者躺到床铺上以后,哨长步入了杂物间,反手关上了门。

刘彣看清来人后无奈一笑。

“原来杂物间不隔音啊,这段时间让你偷听了不少东西。”

“这小子不错,希望你还有点良知。”

“那是我的兵,我自己会护着,用不着你管。”

哨长说着话陪刘彣坐下,同时放好餐具,以打量的眼神上下翻看。刘彣被看得心里发毛,感觉特别不舒服,不情愿地挪了挪身子。

打量与被打量,他们以这种状态保持了一分钟之久。

哨长忽然嗤笑出声,刘彣不解地问:“你笑什么?我被捆的像猪一样很难看吗?”

“猪是什么?某一类异种?”

“和你差不多。”

“我感觉你在骂我。”

出乎意料,这位哨长心情大好,多了份开玩笑的闲心。但刘彣笑不出来,他的小命儿可在眼前这个矛盾体手里捏着呢。

闲话说完,哨长插了块食物送到嘴里,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发问:“你怎么看今天的交火?”

“大哥,这种事能跟我谈吗?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我和我的兵会对猎人先入为主,所以我想听听你这个局外人怎么说。刘彣,这可是争取立功的重大表现,希望你抓住机会。”

“鬼才信你。”

“别给脸不要,我的耐心很有限。”

这是一道送命题,刘彣需要讲出道理还不能得罪哨站这群人,更加不能偏袒哨站。同时,这也是一道救命题,如果回答得好,哨长抛出的橄榄枝算稳稳接住。

“做贼心虚。”

刘彣简单直接地给出四个字作为答复。

“怎么个做贼心虚?”

“我们进入石林前就被对方发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对方没有主动和联盟军队接洽,就很有问题。我们率先开火确实有错误,但那也是因为错认了对方为异种的关系,任何人看到石林有东西穿行,本能都会以为是准备袭击的异种。可对方以更加凶猛的火力回击,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表明身份,足以说明他们心里有鬼。事后复盘,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那些人肯定有问题。”

“完全同意。”

哨长把吃光了的餐具收好,站起来伸了伸僵硬的四肢,他再没说话,慢慢走向杂物间的门。

刘彣勉强松了口气,然而走到门前的哨长又忽然折返,似乎善心大发,给捆结实了的猪松开了两只猪蹄。

这一夜再没了插曲,安然无恙到达清晨。

哨兵们紧锣密鼓的准备这一天的出行,由于出现了伤员,固定的巡逻名单有了一次更替。小队卫生员临时顶上了岗位,事实上,在两个新兵来到哨站前,卫生员一直是外出巡逻必不可少的人员配置。

长期巡逻的经验一度让哨长变得大意,为了使新兵们快速成长起来,干脆要卫生员在家留守。毕竟两人一组的轮岗同样需要人手,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哪个都不行。

整理好装备,哨兵们静等外门开启,刘彣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紧张过,一上一下的心异常复杂,忐忑。

门往一侧滑开,寒风如期而至,巡逻小队整齐地站成一排,他们感受着来自荒野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