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造化烘炉

陆宏睁开眼，手捧一根白烛。

面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一尊无头神像。

断头被置于一旁，半张面庞隐匿在黑暗中，在跃动的烛光下忽隐忽现。

不仅没有丝毫宝相庄严之感，反倒显出几分诡谲妖邪之气。

香炉中插着三根长香，两侧的线香已经燃尽。

独剩下中间那根，刚烧了个头就熄灭了。

这是何地？

纷乱的记忆适时地涌入脑海，不多时就让陆宏明白，他穿越了。

此处乃是大玄王朝的京城。

天灾人祸，妖魔作乱，黎民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求存。

绝境之中，人们供奉神像，借此向上苍祷告，求得一丝眷顾怜悯。

神像受香火供养，承各种愿力，逐渐沾染上怨气、戾气和怒气，而后崩坏损毁。

如果弃之不顾，轻则反噬供奉者，招来不祥凶灾。

重则有邪祟作乱之举，为祸一方民众。

故此，大玄朝廷命礼部设立修缮司，收罗各色工匠，专司修补神像之职。

家乡大水，庄稼绝收，前身一家不得已，只得踏上逃难的路。

兜兜转转，几口人里只有他活着来到了京城。

但流民实在太多，哪怕城外开满了施粥的铺子，仍是不够。

缺粮饿死之际，正巧碰到大玄官府招收修补匠。

因他当过几年木工学徒，便被负责招收的官吏看上了，苟且下一条残命。

代价便是，要签下一张为期二十年的卖身契。

“这世道……也太乱了！”

陆宏了解所有记忆之后，不由皱眉感叹起来。

倏然间，就从太平光景来到这种朝不保夕的乱世，落差实在太大了。

“铛铛铛！”

来不及细思，一阵急促的钟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呱！呱！”

一大群乌鸦被惊起，在惨白的月光下盘旋飞舞。

那一双双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光，直让人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紧接着，一道白虹划破夜空和鸦群，那股气势好似要斩尽一切般。

一声剑鸣响彻天地，而后方才稳稳落在前方的一处小院内。

“又出事了？”

陆宏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了一声不妙。

能被送到修缮司来的神像，大多沾染了各种业障。

修补匠一时不慎着道也就罢了，还极容易祸及他人。

所以每个修补匠在修复神像时，都会分配到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房间用青砖垒成，不设窗户，独留一个出入口，用厚重的铁门反锁关死。

每当神像修补好后，修补匠会按照预先定好的暗号，通知外面值守的小吏开门。

除非屋内传出异响，或者修补匠入内太久都没有动静的情况下，值守的小吏才会敲响铜钟，唤来修缮司中驻守的修士处理。

那道白虹，恐怕就是今夜值守的修士了！

进入修缮司已经三年半了，他每月总能听到一两次示警的钟声，没有一次有好结果。

里面的修补匠能留个全尸，都算他平日积德了。

“二十年……我真的还能活那么久吗？”

想起那些亲眼所见的凄惨死状，陆宏心中一沉。

不知又是谁没了！

一同入修缮司的二十多号人里，如今还活着的不过寥寥三四个。

颇有点黑色幽默的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混成修补匠里的老前辈了。

无论多么不乐意，该干的活还是一件不能少。

大玄律法规定，凡官吏有擅离职守者，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先不谈能不能撑过八十下脊杖，就说如今这世道，流放三千里可比斩立决还可怕。

不少押解的衙役，为了避免途中送命，都会选择找个僻静所在，偷偷把犯人解决掉。

几个罪犯而已，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去追究真相。

略微想定之后，为今之计还是只能依着这点手艺混口饭吃。

陆宏瞥了一眼面前的无头神像，祂身披盔甲，手持一把降魔杵，背有佛光显现。

很明显，是一尊护法伽蓝菩萨像。

不过，这尊菩萨像的脖颈处，有一光滑的断口，好似被人一刀劈开般。

隐隐还有血光流转，细细看去又消失不见了。

听交接的小吏说，这神像的原主一家，一夜间满门死绝。

并且死状惊人一致，都是被人割喉后，慢慢放血而死。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居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案，自当严查。

六扇门几大高手尽皆出动，查了半个多月，依旧一点头绪都没有。

最后只得稀里糊涂地，就当作邪魔害人，给草草结案了。

直到半年后，有打更的路过早已破败的庭院外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哀嚎惨叫。

才喊来人入内察看，便看到后堂隐秘处，供奉的这尊护法伽蓝菩萨像，已经崩坏了。

望着香炉里的三根残香，陆宏感觉头皮有些发紧，看来这尊菩萨像不对劲。

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

按理来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便该罢手，等待数日再行修缮。

但最近送来修缮的神像日益增多，上面催得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

就算所里的修补匠死光了，再去流民堆里招招手，还会有一群吃不饱饭的人，抢着来签卖身契。

咬牙将香炉里的残香清理干净，陆宏重新插了三根长香进去。

直到看着三根香都平稳烧尽后，才拿起工具走向菩萨像。

而后，动手在断口上涂上黏胶，将头身拼接起来，略微修饰一番，使得拼接处不会那么突兀。

一个时辰的修修补补，直至最后一步上漆方才结束，这尊护法伽蓝菩萨像已然崭新如初。

陆宏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夜算是挨过去了。

却见，菩萨像上迸发出万丈金光、千重祥云，其间布满了影影绰绰的虚影，皆踪迹缥缈，似真似幻。

光芒中，有一尊三足双耳香炉浮现，炉身上带着繁复的云纹，以及镌刻着四个古朴苍劲的大字。

【造化烘炉】

后方虚影中，一尊护法伽蓝菩萨像显现，其上忽地跃起一道霞光，径直飞入炉里。

伴随着香炉冒出浓厚青烟，诸般神异的景象也被遮掩起来，消失在眼前。

唯有一个斑驳暗淡的铜铃掉落在陆宏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