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漏泽园

所谓漏泽园。

便是取“圣上所言所行，皆为圣意，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但有些人却没那般幸运……

漏过了圣上恩泽，离了人间之意。

其实，也就是穷苦无家之人，无银钱下葬之时，所埋葬的乱葬岗。

此时正值冬日，大雪接连数日。

又是十几年一遇的灾荒年。

每日，城中、城外，冻死饿死人不计其数。

原本管理漏泽园的寺庙僧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城郊漏泽园外。

“祝公子，小生以为，那些人不会来此偷尸。”

书生燕光禄只是简单服了药，包扎了伤口，便跟着祝麟儿一道来了城郊。

虽然眼看着他一副快要入土，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偏偏就是能跑能跳。

“为何？”

祝麟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盖因之前他们一伙从她手中夺走了那尸身。

“咳咳……你想啊，这漏泽园所埋葬的女子，一般能是什么样子？不都是面黄肌瘦，身上没个二两肉。”

“这种难民，又怎么可能会符合他们所用的需求？”

“依小生看，咳咳，他们多半是会挑选城中富家女，杀掉之后伪装成意外，待到下葬之时偷走。”

“哦。”

祝麟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没有半点要离去的意思。

燕光禄面色不显，依旧笑道：

“不过祝公子所说亦有道理，万一他们所需人数量众多，刺杀旁人的法子又太过麻烦，咳，还是很可能会来此地……”

这回，她直接不搭理了。

“祝公子使得一手好剑术，不知师从哪位大师？”

“祝公子听着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呐，可是远游到此？”

燕光禄不厌其烦，围着祝麟儿问东问西，大献殷勤。

即便是她恼火，要做过一场，这位书生还是满脸微笑，一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尊荣。

让她仿佛击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看到她态度终于软化，偶尔也会呛自己一句，燕光禄脸上笑容更胜一分。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万花丛中过，阅女无数的潇洒之人。

眼前这英气的祝公子，毫无疑问就是个女子，且还是个雏儿。

这世道，有哪个浪迹江湖的女子是简单的？

不是身怀秘宝绝技，就是门庭显赫。

这要是再抓不住此等一飞冲天的机遇，他就是猪脑子。

……

夜已深。

松阳县上空，仍飘着鹅毛大雪。

城外军营，大帐之内。

一灯如豆。

厚厚毛毡隔绝了霜雪。

金虎卫高淼高百户，正看着面前一本册子，细细计算着……

“郝家家中财产，合计三万五千八百二十三两……”

高百户嗤笑一声：“如此便轻松入账三万余两，那陶老儿还佯装穷苦……当真是可笑。”

“自以为清廉，便是真清廉吗？”

忽听大帐之外，传来一阵踏雪的脚步。

随后那人掀开了厚厚毛毡，风雪跟随一拥而入。

吹得油灯明暗不定，一身泛起寒意。

高淼忙合上账册。

此时营中并无千户坐镇，他便是最高长官，从抄家财产中贪墨“一些”自然易如反掌。

只是这事儿却不宜让其他人知晓。

他冷哼一声，不满道：“为何不通报？不是吩咐过不可随意进出本官营帐吗？”

此时进来的，必然是他的副手。

高淼并不待见那小伙子，咋咋呼呼，平日只知道钻营杀敌建功，着实是个沽名钓誉之人。

“高大人，我来是要和你做个生意。”

“……！”

高淼一愣，旋即立马戒备起身，此时灯光昏暗，一时间还看不清那人面目。

但只听声音，定然不是自己的副将。

他立马提起一旁架子上的绣春刀，全神戒备。

此地是中军大帐，那人却能轻易进入。

除了看守士兵已经被杀，便只剩下那人是遁地而来这一个选项。

“你是何人？”

来人笑了笑，放下营帐，灯火重新明亮。

他这时候才看清那人样貌。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面前这男人约莫三十四五，圆形面孔，长着不少疙瘩，一脸奸猾。

却是个生面孔。

“在下沈候。”

“沈候”微笑着朝他走来。

“……卫兵！卫兵何在！！”

高淼扯着嗓子喊了几句，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仿佛营帐之外，已经无一活人。

那沈候微笑着看他：

“高大人，不必大喊大叫，你那些手下都已经听不见你的话了。”

“……”高淼心里一沉。

手底下人，都死了？

军营中可是有四百多金虎卫，个个身强力壮，孔武有力。

这男子，于悄无声息间，将他们尽数杀死……

该是何等恐怖……

高淼想通了其中联系，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你、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磕磕绊绊道。

高百户的身子，并不像他的官职一样硬挺啊。

“方才不是说了，我想与高大人做个生意。”

生意？既然是生意，那便是有来有回……

这人应该不会立马杀了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打定主意，他压制住心中慌乱，镇定道：

“什么生意？”

沈候看了看他桌上摆放的账本，开始随意翻动起来。

下意识想要伸手制止，但高淼还是忍住了。

“郝家三万两……冯家五万两……江家两万两……”

他越看账本上的数字，脸上笑容越是灿烂。

“高大人好大的敛财本领，沈某真是佩服……”

高淼心里不安，勉强笑道：“怎么能和沈前辈比……”

“前辈？”面前男子失笑：

“好了，闲言少叙。”

“还是说一说生意的事儿吧。”

看他似乎没什么恶意，高淼点点头：“请说。”

“你用这些钱，买下城中棉衣棉被，鞋袜帽子等物，另买足够的粮食。”

“给你两天……不，一天时间，明日下午，我要看到城中粥铺，一日两餐分发稠粥。”

“无家之人，一人发一套过冬衣物。”

高百户耐心听完，皱了皱眉头：“沈前辈当真是菩萨心肠……然后呢？”

“什么然后？”沈候疑惑道。

“就是……不是交易吗，我出钱给那些灾民补救，那在下能得到什么呢？”

沈候听了，哑然失笑。

他看向高淼的眼神，让这位向来以鼻孔看人的金虎卫长官有些不喜。

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沈候语气轻松，仿佛是在玩笑道：

“你所得么，自然是保住小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