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去哪里都行,至少不能让我家的保镖在会所附近找到我。
电梯到了一楼,我提起裙摆往外走,几乎可以说是逃走的。
音乐声依旧震天响,我冷着脸。
几个服务生看见,慌慌张张叫来一个男人。
“女士,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正要拒绝,忽而道:“你开车送我到附近的商场,尽快。”
在他还愣神之际,我又问:“送不送?”
“送送送。”他忙道。
车平稳行驶在公路上,我看着手机上老父亲发来的消息有些疲累。
“你在哪儿。”
“保镖来接你。”
“回消息。”
二十分钟后,车终于抵达某个大型商场。下车后,我对驾驶位上的人说:“油费找余姮报销。还有,今天我从来没有来过你们会所。”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我给顾总回了一个电话,语气轻佻:“喂,顾总。”
“位置,保镖来接你。”
“怎么,接风宴还没结束?”正值夜晚黄金时期,街上人来人往,我一身晚礼服显得高调不已,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寒风中和我爸对峙。
“李洺隽风尘仆仆都要来见你,我敢把人赶走?”
“来就来呗,非得喊我回去是几个意思?”
“赶紧给我滚回来。”顾总愤怒的声音刚刚消下去,另一道沉稳的男声又起。
“顾叔叔,时祺今晚赶不回来也没问题,我隔天再找她叙旧也行。”
我在内心问候他全家,骂道:“李洺隽,你有病?”
“顾时祺!”我爸声音大得离谱,我直接摁掉电话。
李洺隽,李家长子,备受关注。这几年都在军队里面任职,不知这时回来作甚。
一想到他我就头疼,在原地徘徊不过五六分钟,自家的车便出现在我的视野。
我一甩车门,问开车的保镖:“怎么找到我的?”
“小姐,这是外套。”他们并没有回我,只递给我一个袋子。
我呵呵笑道:“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小姐,我们会自行领罚。”
“行了,闭嘴。”我不耐道。
到了饭店,我灵光一闪,给我爸拨了一通电话:“爸,我累了。让李洺隽来车上见我。”
两个保镖面露惊讶之色,我让他们滚。
说完就挂,我一想到我爸在李洺隽面前疯狂找补的窘迫我就开心。
挂了十来通电话,车窗被人敲响。
我不紧不慢地降下车窗,对上李洺隽漆黑深邃的双眼。
“李公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我面无表情道。
他浅笑两声,由保镖给他打开车门。
“昨天回来的?”他坐在我右边,把身上的披肩脱下来折好。
“这军装真是什么人穿都好看。”我说话极为难听,目光也随意。
“是么,我还以为你一眼都没看我呢。现在看来,至少是看了一眼。”我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眼神,懒得接他的浑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李洺隽突然问我:“去找前男友了?”
“怎么,要告我的状?”我盯着他,没有反驳。
“不敢。”他声音极为明显的低沉下去。
“找我什么事?”我问他。
“想是顾叔叔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们两家还是要联姻了。”
“荒谬。”我淡道,“我不同意。”
他淡淡笑了两声,真的只是两声。我闭着眼,催他:“叙完旧了吧,军队给你放这么久假?”
“我今天下午才批了假,没有那么快。”
我是真累了,加上酒劲愈烈,闭着眼就快睡着,只听李洺隽道:“如果必须联姻呢?”
我还没来得及发火,他继续说:“你会恨我吗?”
我呵呵笑了两声,转头看他,一字一顿:“当,然,会。”
他也低声笑起来,问我:“蒋清源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烦得不行,因为这个问题七年前他同样问过我一遍。
“他和你们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儿?”他慢吞吞说,语气里的不屑都溢出来呛得我咳嗽几声,他伸手想要拍我的背被我甩开,他继续道,“就因为他肯让你......”
“啪——”的一声打断李洺隽的话,不是别的声音,是我给了他一巴掌。
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被打得偏过去,左脸颊很快现出指印,我的手掌心传来麻痛的感觉。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我反驳他:“因为他肯让我扇巴掌。”
事实却是我挨了蒋清源一巴掌。
“哈哈。”李洺隽笑得很勉强,对于他这样年少有为、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受了女人一巴掌,心里肯定不好受。
“顾时祺,你这是离经叛道。”李洺隽红着眼,咬牙切齿道。
“照你这么说,我做的离经叛道的事还少吗?”
李洺隽盯着我看了半晌,便不再自找无趣,离开了。
车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听见了守在两边保镖的吸气声,我猜他们应该是看见了李洺隽脸上的巴掌印。
车往宅子开,我睡得迷迷糊糊,却还想着怎么应付我爸。
腿刚迈入自家大门,我爸浑厚的声音便从沙发上传来:“顾时祺,你胆子真是太大了!谁给你的胆子扇人家巴掌?”
我就知道李洺隽那人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脱掉高跟鞋,光脚踩在有些冰凉的地板上,笑道:“还好,不敢贩毒也不敢杀人。”
我爸气得胡子都抖了抖,指着我的手在空中上上下下,我平静地看他。
“李家要和我们家联姻,李洺隽点名道姓要你!他年纪与你适配又年少有为,就连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哪里入不了你的眼?你呢?你今天还敢打他一巴掌?!你还真把自己摆的高高在上了,你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我双手环胸,姿势懒散,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烦的不行,“顾总,在你看来,安安心心嫁人就是知好歹咯?”
见我又要跟他理论,顾总忙转移话题:“你妈今天还特地去李家商量订婚宴的事,要不是你臭名远扬,还有七年前做了那样任性的一件事,你妈也不用那么低声下气......”
“我同意了吗?”我冷笑一声,怒火更盛。
“我看你去瑞士求学几年一点改变都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倔!”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李洺隽生在李家,又为长子,过几年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况且这几年下来,他对你的心意一直没变,这是你的福气。你嫁过去,一不吃亏二不用委身求全,这是顾家给你的资本,再说,你出国的这七年李洺隽那小子一个情人都没找过,那说明人家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我揉了揉眉心,对我爸这一番话实在心累。
在包括我爸在内的绝大部分男人眼中、心里,女人的作用就是暖被窝、做家务,扮演一个善良贤惠、漂亮温柔整日围着男人转的花瓶。
男人若对一个女人千般宠溺便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去你爸的。
我不想和一个老头吵架,况且几乎每次都是我赢,吵了没用赢了也没用。
索性直接拐弯准备回二楼房间,我出国几年里蒋清源经历了什么我现在一无所知,再找人查资料最终也不会落在我手中。在这些方面,我爸妈手段比我强太多。
烦躁,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十分烦躁。
老头依旧喋喋不休,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下一秒却见大门外站了三四个保镖。
我这才分神去听我爸在叫嚷什么。
“顾时祺,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我没理会,悠哉游哉往二楼走。
“你这性子若是嫁到李家,保不准让人嚼舌根!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女人?!”
我脚步一顿,缓缓将头转过去,目光森然又居高临下地看我爸。
他被吓得一抖,后面好像发觉自己威严受到挑战似的,又开始大吼大叫。
我声音不大,但还是让我爸嘶吼的表情变得惊讶和愤怒。
我说:“确实,你比我更像女人。”
这句话说完的下场就是,站在门口的那三个保镖接了他的命令要来抓我。
我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只平静地看着被怒火焚身的人前高高在上的顾总。
他恶狠狠看着我,又下了一道命令:“只要别打死打残,把她给我押过来!我今天要行家法。”
“哈哈哈哈。”我笑了一声,倒让几个上楼来抓我的人一愣。
就趁着这愣神的功夫,我翻身一跃,从二楼往下踩着楼梯边缘与他们擦肩而过。
我甚至还留个他们一道鄙夷的眼神,双脚轻盈落地,我即刻往大门外跑。
可怜我爸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在原地大喊大叫胡乱指挥。
说到这里,我真要感谢我爸看得起我,让门外所有保镖进来抓我,倒让别墅外一片寂静,连条狗都看不见。
只是光着脚跑步有些难受,但我还是极力忍着。
耳边刮过呼呼的风声,吹得我脸生疼。身后是三个保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我心知自己跑不过专业选手,所以轻轻一拐进了我家车库。
我本想一脚踹碎玻璃,拿几片玻璃渣防身用,却瞥见一辆黑色奢华的玛莎拉蒂刚熄下车灯,静静停在远处像一头猛兽。我暗道不妙,结果一语成谶。
车门缓缓打开,先是一只皮鞋露出来,随后再是一个人的轮廓——车库里的灯实在算不上亮,一点点光晕落在那人身上,叫我看不清。
我脚下一刹,连忙拐弯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别追了。”那个人开口,明明该停下的是那三个保镖,我却像愣神一般慢慢停下。
就算要再跑也来不及了,因为四面八方都是保镖,黑压压一片站在离我大概五米远的地方。他们之中有我家的,但大多数我连印象都没有。
我被围在中央。风从外面吹进车库,很弱很弱的风。
一点发尾滑过我下颌,又渐渐落回原位。
“鞋呢?”他问。
我背对这人,一言不发。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想要逼我就范就使手段,我觉得好累。
“洺隽,让你看笑话了。”
是我妈的声音。
这样一看,应该是我妈刚从李家谈完事回来,还另外捎带了一个人。
眼前突然亮了许多,是那些人都散了。
我的脑子不知为何此刻一直嗡嗡嗡响,太阳穴也突突突跳。好像身体每一个部分此时此刻都不对劲,想要告诉我什么似的。
逼我练钢琴是这样,逼我学芭蕾这样,逼我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给我设置的框架之中也是这样。
遵从很累,反抗同样很累。
我好像没有哪一秒是完全放松下来的。在瑞士,一边留意国内情况一边暗中经营公司,活得确实不像个人。没承想回国后,还是老样子。
可好像又不是,至少我今天见到了蒋清源。
哦,蒋清源。
想到这里,我就感受到有什么粘稠的液体顺着后脑勺流到我的脖颈处。
再然后,就是一道刺痛。
还像还有一点耳鸣,因为周遭的声音我根本听不清,只觉得特别吵特别模糊。
恍惚间,我落入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