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德州站到了,对面的大娘准备下车。
魏明亲自帮她取行李,又送老人家下了火车,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她表示:“到了洛阳重渡沟提我雷溪萍好使!”
这一路过河北,到山东,人下去了不少,上来的不多,之前过道还有站着的,现在不仅都有座位,还有空位。
于是有男同志故意坐到龚樰对面,想跟她搭话,但她的态度都很冷漠,也就对魏明态度好些,毕竟又是作家,又是英雄,关键长得也好。
这时餐车也来了,两人都买了火车餐,不用粮票,而且有菜有肉,就是有点小贵轻奢。
吃完饭,龚樰的水壶空了,她又拿起魏明的水壶帮着一起去打热水。
这个女人确实很有亲和力,魏明都没担心她给自己水里下药。
喝了口水,魏明见龚樰放下了《十月》,又换了本《解放军文艺》看。
有点馋杂志的魏明指着杂志:“我能看看吗?”
“给。”
魏明看了一下目录,直接翻开了剧本《苦恋》。
见他看的是这篇,龚樰来了兴趣:“看完后可以跟我聊聊这个本子吗。”
“这个吗,《苦恋》?”
“对。”
“好”
这是作家白桦创作的电影剧本,哪怕80年代初魏明生活在农村也听说过关于《苦恋》的大讨论,而且持续了将近三年时间。
而之所以好奇,是因为他从未看过最终成片,网上也找不到关于这部电影的片段。
简而言之,这是一部禁止观看的片,没法翻身的那种,据说成片锁在长影厂厂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永无出头之日。
龚樰这么关心这个剧本,就是因为知道这是长影厂的项目,而她演的《祭红》也是长影厂的,他们之间也算是有一些香火情。
等魏明看过之后,她问:“你觉得我能演好女儿星星这个角色吗?我爸爸也是画家,而且和男主角遭遇差不多。”
她觉得这个角色简直太适合自己了,量身打造一般。
魏明想了想,确实适合,男主的女儿最后因为爱情背井离乡去了国外,这点跟龚樰后来的经历也很吻合。
但魏明却道:“这部电影你还是不要接了。”
“为什么啊?”
因为不想你做无用功啊。
魏明反问:“对于这部电影你知道多少?”
“好像这是长影厂彭宁导演的项目,他委托作家白桦创作了这个剧本。”
魏明后来一直在圈内混,知道的更清楚一些。
“黄永玉你知道吧。”他问,重生者们很喜欢买,买完就忘的猴票就是他画的。
“当然了,湘西鬼才,著名画家。”龚樰爸爸就是画家,只是名气差远了,这些知名画家她可是如数家珍。
“这个剧本就是根据他和他女儿的真实经历改编的,”魏明缓缓道,“建国前黄永玉在香港《大公报》工作……”
当时老黄在《大公报》还有一个同事叫查良镛,建国后,黄永玉在燕京的表叔沈从文写信邀请他回内地建设祖国。
老黄还要叫查良镛一起回来,查没回,后来查的父亲死了。
老黄和他表叔则……
“你懂了吧。”
龚樰懂了,因为疑似有海外关系,她家那时也不好过,所以平时她都是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的。
她刚刚只顾着角色符合,却差点忽视了其中存在的风险,经过魏明一番深入浅出的分析,嗯,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其实也不是不能碰,类似的伤痕文学和电影这些年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其中不乏精品之作。
只不过《苦恋》里面有些台词实在太不含蓄了,其中有一句是直接从《茶馆》里改过来的,可那会儿是清朝、民国,能用,但现在不能用。
挺这部片子的也不是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剧本被批的情况下还成功立项拍摄,甚至海报和上映通知都登上了《大众电影》,但最后时刻还是叫停了。
只能说两种思想在这部电影身上博弈,一方惜败。
但这个时期已经算是给电影工作者话语权最大,自由度最高的时期了。
龚樰最后感慨了一句:“你懂得可真多!”
这时已经到了12点,车厢里静悄悄的,乘客们的状态都很疲惫,但都强撑着不合眼。
车里警力有限,而且窗户也能打开,真遇到抢劫盗窃的,根本容不得反应。
魏明见龚樰开始打哈欠,笑道:“要不你再睡一觉吧,我守着你。”
“你不困吗?”
魏明:“你先睡,睡醒了再换我,总得有个人看行李啊。”
“好,我们轮着休息。”龚樰开心,原本以为这趟回家之旅要自己一个人硬熬二十多个小时,没想到会遇到魏明这个火车搭子,有个伴儿的感觉真好。
龚樰睡着后,魏明还真看到了贼眉鼠眼在车厢里晃荡的人,见对方看向龚樰的包,他就一眼瞪过去,让对方滚远点,
对方呲着牙还想撩拨自己,于是魏明把彪子借给他的指虎掏出来戴上,带刺的,对方立即远遁。
如果道理讲不通,自己还是略通一些拳脚的。
车上睡不踏实,龚樰醒了几次,魏明都表示不困。
直到凌晨三点多。
“到哪儿了?”
龚樰呢喃了一声,带着软软的起床气。
魏明打了个哈欠:“哦,下一站徽京,刚刚过去的是蚌埠。”
他显然有点绷不住了,于是两人换班,龚樰翻起了魏明的书。
当魏明迎着清晨的朝阳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公安同志。
昨晚的两个铁道公安带着另一个公安走了过来,好消息,审讯结果出来了,他们特意来告知魏明这个当事人。
原来那个人贩子是小女孩爷爷老家那边的亲戚,过来投靠想要让小女孩父亲帮忙找个工作。
可是燕京城里哪还有多余的工作啊,男主人就让她在家里暂时住下,做做家务,接接孩子,等形势好转再安排。
可是她好吃懒做,女主人对她不满,想把她赶走。
她对这家人也不满,怎么别的农村人就能通过城里亲戚找到工作,自己却找不到。
她觉得就是小女孩父亲敷衍自己,不想认自己这个堂姐,于是她干脆从这家偷东西偷钱,想着一走了之。
她不敢回保定老家,准备去南方潇洒自在。
结果偷东西时不小心被小女孩看到了,她脑袋一热就把小女孩一起带走,准备找个山村卖了,还带走了女主人母亲的安眠药,给孩子喂了一路。
魏明听了忍不住嘴角抽抽,这人贩子和自己的经历怎么这么像啊!
不同的是平安叔帮自己安排了工作,不过就算没安排,自己也不会把乐乐偷走的。
乐乐那么乖,自己怎么舍得呢,要偷就偷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