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爆裂鼓手

1997年3月，纽约的气温刚刚从凛冽的严冬中缓缓回暖。

此刻皇后区法拉盛草原可乐娜公园游人如织，正值北美樱花季，公园里大片早樱绚烂绽放。

一个华裔少年却无暇观赏这烂漫的花海，还未等凌志车停稳，便从车上一跃而下，全然不顾前排父母的惊呼，一路小跑冲入皇后公园剧院。

“嗨，文森，我们在这里！”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少年猛地转过头，一群穿着身着款式相仿——白色衬衫搭配黑色下装的同龄人映入眼帘。

“对不起，凯瑟琳小姐，73号大街堵车，所以我来晚了。”少年略带歉意地对身前一位身穿得体礼服的女士说道。

“没事，音乐节刚开始，现在是石溪中学爵士乐团的演奏，距离我们表演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倒是你先把状态调整好。”

凯瑟琳老师面对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完全没有在意少年的迟到：“文森，你是核心鼓手，是整个乐队的节拍器，注意保持好呼吸节奏。”

“凯瑟琳小姐您放心吧，这首《大篷车》我们已经排练得非常到位了。”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以初中生的水准来说”。

凯瑟琳老师点头，却不知此时少年盯着正在演奏爵士灵魂主题乐曲《Whiplash》的音乐厅，心绪已然飘回到了两年前的一个夜晚。

刚刚踏入纽约皇后区路易斯巴斯德中学六年级（美国学制相当于国内的初一）的李文森，在晚上与家人一同看完了从法拉盛唐人街租来的《重庆森林》录影带。

过去一年出产了众多经典电影，为何李家人选择这部而非《阿甘正传》或者《刺激1995》呢？

原因有二：其一，从事国际贸易的父亲李港生，80年代刚从港岛移民至此，依旧保留着对黄金时代港片的偏爱；其二，母亲许秀瑶一直是梁朝玮的铁杆影迷，还坚持认为儿子长得很像那位一向以“电眼”著称的本港小生。

即便李港生对此颇有微词，却也不得不承认儿子眉眼之间确有几分相似，只能坚称自己的眼神明明也颇深情，不然许秀瑶这位来自北角小上海的大美女又怎会看上自己呢？

仿佛迷失在弥敦道的重庆大厦和无限循环的California dreaming，那天晚上李文森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仿佛经历了一段完全陌生却又坎坷的人生，然而，跟所有小说里的主角不同的是，醒来之后，他居然完全不记得了！

一般来说，少年人睡眠质量好，除非噩梦惊醒的瞬间，否则确实很难记清梦境内容。

但如此漫长的一梦居然什么都没记住，只能说梦中的人生内容太庞大，导致李文森的小脑袋瓜不堪重负，以至于大脑选择将其封存起来，否则直接过载说不定就此变白痴了。

“没办法，就当无事发生过。”李文森并没意识到这番自言自语用的是普通话，作为一个出生在粤语家庭的移民少年，在没有语言环境的情况下突然用流利的普通话自言自语是有多怪异。

之后几天都没什么异常，李文森刚说服自己只是做了场奇怪的梦而已，路易斯巴斯德中学的音乐老师凯瑟琳小姐直接来到六年级教室叫住自己。

“文森，我听说你之前一直都在唱诗班，对吗？”

“是的。”李文森老实巴交.jpg

“这两年你要进入变声期了，确实不适合继续练声乐。那么，你想来爵士乐团打鼓吗？”

“这个，凯瑟琳小姐，我申请的是钢琴手，爵士鼓我没学过。”

“现在的钢琴手是七年级的艾琳，她很棒，而且距离毕业还有两年时间。而现在爵士乐团的鼓手利亚姆已经八年级了，今年他要在学业上多下功夫，不然除非天赋过人能进入那几所特殊高中就只能去卡多佐了。”

卡多佐是皇后区一所名气很不好的高中，相当于港岛人心目中Band 3级别的烂校，专门被用来恐吓那些不好好念书的学生。

谁说美国人不重视考学来着？

凯瑟琳老师看到李文森还在犹豫，便说：“我听过你弹钢琴，弹得很好。但你知道吗？有很多黑人爵士乐手其实是将钢琴看作是一种打击乐器，我们在爵士乐团中也确实将钢琴归入节奏组。你因为年纪小、手不够大，我看到你演奏中有时会用两根手指类似打击乐的演奏法来弹钢琴，而不是古典演奏的十根手指。我可以感觉到，你的这种节奏感，不但可以当好一个爵士颤音琴手，也同样适合当一名爵士鼓手。”

李文森突然想到自己常常会听Beyond的的音乐，其中就有大量架子鼓的元素。

对于一个小小年纪就飘洋过海的华裔少年而言，黄家驹的歌声是一种很适合漂泊心态的流行文化慰藉，去年听闻他在日本出了意外，自己着实难过了一阵子。

“那好吧，我试试看。”

对李文森来说，爵士鼓本身谈不上多么新奇，凭他之前对摇滚乐的痴迷以及与生俱来的节奏感，虽然是第一次练习爵士鼓，经过凯瑟琳老师的一番悉心指导，立即就超出了初学者的水准。

关键是，他在第一次尝试double time swing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看上去很凶的光头指挥对着三个战战兢兢浑身大汗的鼓手吼道：“再快点！再快点！”

“文森，不要莫名其妙地提速，你的手型还不标准，发力部位也不正确，所有练习的速度都要建立在你的肌肉松弛可控的基础上，先做到柔韧有余再提速。”

李文森看着眼前一头金发语气温和的凯瑟琳小姐，一时间很难跟脑海里那个光头老师联系起来。

“文森，你很有天分，学的也快，但不要自满，很多人都说爵士鼓入门很容易，这话也对也不对”。

凯瑟琳老师没注意文森脸色的奇怪，继续说：“关键是练习，一开始就要养成好习惯，打鼓不是靠腕子压或者手指压出来的一团糊，真正的音乐在于控制、在于均匀、在于连贯。”

接着凯瑟琳老师说自己下午还有个排练，嘱咐李文森练完记得把练习室收拾好就离开了。

李文森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练习室打鼓，随着练习更加投入，更多的画面接连出现，两个多小时后，手酸的快提不起来，一部完整的电影凭空出现在脑海。

“《爆裂鼓手》……感觉有点像是现在流行的励志电影，又不完全是，甚至有点惊悚片的感觉，这对师生怕不是有点什么大病吧？”

李文森离开练习室直奔百视达，法拉盛唐人街的这家录像带租赁连锁店他算是很熟了，店员也都是熟脸，然而问下来店员都说没听说有这样一部关于爵士乐的电影。

“也对，弗莱彻这样的老师，在米国早就被投诉无数次了”，算是印证了李文森的猜想：“这可能是类似漫威漫画里经常提到的什么平行宇宙里的电影”。

无论是不是平行宇宙，刚刚的经历至少证实了一点：两天前做的梦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确实在梦中经历了他人的人生，而且如果自己遇到跟梦境里相似的场景，被封存的记忆或许就会被唤醒。

练习室里还有很多种其他的乐器，要不，都试一试？

试了一圈，然而类似的记忆觉醒再也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在练习打鼓的时候，经常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歌曲段落被伴着鼓点哼唱出来，有国语也有英语。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咦，这么好听的Rap-Metal为什么会配上那么普通的军鼓？

虽然几乎所有曲子都不完整，但李文森还是将它们全部记录了下来，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新歌，至少他之前没听过，在唐人街也找不到。

不过，说不好这跟那个怪梦有多少关联，“或许创作歌曲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佳曲本天成，妙手偶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