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邱达耶夫在听完康斯坦丁说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之前餐厅内悠扬的古典音乐此时却变得有些嘈杂起来，让他感觉一阵阵烦躁。
造纸厂的资料就那么摆放在桌面上，对方看起来也毫不保留，完完整整把对方试图吞食造纸厂的全部计划都告诉了自己。
并且语气肯定的告诉自己，哪怕自己和老板了解对方的全盘计划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造纸厂被人从嘴边夺走。
这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把计划说的非常之详细，公司如何注册，如何竞标，如何运转，如何在上诉期间变动股权说的头头是道，伊凡自认虽然没有在莫斯科常驻过，但在政府部门工作这么多年，判断和思考能力还是远超普通人的，经验和逻辑告诉他，对方说的计划是真的可以实现，不是江湖骗子口中那种漏洞百出，不切实际的谎言。
如果没有亲自经历过，对方不可能说的如此细致。
“你把全部计划都告诉了我，想要什么好处吗？”伊凡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开口问道。
康斯坦丁耸耸肩：
“没什么想要的，是你去见我，让我在本州做生意记得守规矩，我现在坦诚的告诉了你我老板的全部计划，希望我的表现还可以，没有触怒那位大人物，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准备享用一份晚餐，然后去我姐姐家借宿一晚，明天去工厂现场转一转，看看具体情况，然后就回莫斯科。”
“伊里奇，给这位客人准备一份套餐，要‘联合’套餐，再把我之前寄存的那瓶‘将军’牌红酒送过来。”伊凡听完康斯坦丁的话，朝着侍者打了个响指，朝对方吩咐了几句。
随后才又对康斯坦丁说道：“联合套餐，我个人觉得是这间餐厅最棒的套餐，我请客，对了，我能请问，你为哪位国家人大代表工作吗？”
“不能，没有哪位拥有职务的人大代表愿意被民众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我肯说出计划已经对各位诚意十足，如果你们坚持追问，我只能说我是骗子，俄罗斯根本没有这种蠹虫代表，所有代表全都清廉像是他妈的谢列平私生子，整件事都是我杜撰出来的，我就是从莫斯科回科特拉斯探亲，顺便编个计划故意吓唬你们这些乡下人当笑话，这样解释能让你轻松些吗？”康斯坦丁对伊凡摊了摊双手说道：
“得了吧，真相是，莫斯科在搞世纪大拍卖，全球有钱的资本家都派人呆在莫斯科，渴望在苏联的尸体上咬下块肥肉吗，目前的拍卖热门是那些高价值国有资产，比如石油，矿山这些，科特拉斯这种小地方的工厂还暂时没什么人垂涎，只不过是因为我回来探亲，也确实因为造纸业的法国人要来考察，所以我老板才想到了科特拉斯的造纸厂，让我准备一些资料，如果法国人感兴趣，随时准备把工厂拿到手，卖给他们。”
侍者很快就端上来一份囊括前菜，主菜，甜品和饮品的晚餐。
盛在银器内的罗宋汤，泛着清香的烤茄沙拉，滑嫩的鲑鱼奶油冻，食欲大开的土豆烧牛肉，乌克兰饺子，最后是俄式传统芝士蛋糕和印度茶。
康斯坦丁穿越了三年多以来，见到的最丰盛一餐。
“的确是最棒的套餐，莫斯科最近很多餐厅搞出来很多稀奇古怪的西餐，价格昂贵，但食物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我宁可花高价吃一顿正宗本地美食。”康斯坦丁看着面前的食物，搓了搓手笑着说道。
伊凡了然的笑着帮康斯坦丁和自己倒了红酒：
“没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替你做出选择的原因，你该庆幸没吃到这间餐厅那道叫做巴黎黄油烤蜗牛的法国菜，所以，你在莫斯科为大人物当无证助理，一个月赚多少钱？”
“按月交三百块，美元，然后在这种生意中看参与程度，比如由我推动，最后真的把造纸厂卖掉，可能我会分到手一笔，大概百分之十？像我这种无证助理，一年能做一单生意就已经算是运气不错。”康斯坦丁尝了一口罗宋汤，比姐姐家费莎姑妈做的红菜汤美味多了，至少用料扎实，没有偷工减料。
伊凡听到康斯坦丁付费工作，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老实说，我之前的确对莫斯科大人物的助理付费工作略有耳闻，但亲耳听到你告诉我，需要每个月交这么大一笔钱，还是感觉大受震撼，这还只是无证助理，那些有证助理呢？”
“一年三到五千，视负责的工作不同。”康斯坦丁举杯和伊凡碰了一下说道。
两人嘴里的有证助理和无证助理，最大的区别在于那位助理是否拥有他服务的那位人大代表签发的工作证。
拥有工作证，代表在任何场合，助理都能打着人大代表的旗号做事，而且能省下很多钱，比如在俄罗斯境内坐长途火车可以免票，在莫斯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可以免票，还可以拿着工作证打着助理的旗号在任何政府部门借用电话，拨打国际，国内长途电话，随意出入各种政府机关单位，拿着工作证可以免费在任何政府机关单位食堂用餐。
而且助理是志愿服务，没有工资，所以严格来说，只要某位人大代表不怕接受调查质询，他可以发出无数张助理工作证。
无证助理就惨的多，他只能在某些事件中，得到大人物的口头承认，大多数时候，大人物不会承认自己与无证助理认识，甚至如果无证助理惹了些麻烦，大人物更是会随时切割。
也可以说，国家人大代表的有证助理，绝对是对方的嫡系心腹，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
至于无证助理，则是负责干些蝇营狗苟见不得光的小喽啰。
“我听说那些莫斯科的大人物助理非常多……”伊凡继续问道。
康斯坦丁点点头，没有否认：
“没错，我老板有一百二十多个有证助理，下面的无证助理更是不计其数，我就是其中之一，没错，单纯靠我们交钱，他一年就能收入几十万美元，但他还不算拥有助理最多的人，我听说有个大人物，拥有两百多个有证助理，对俄罗斯乃至之前苏联加盟国所有大城市的各种消息都非常灵通，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说的是实话，无论是苏联还是俄罗斯，都没有关于针对国家人大代表的议员编外助理有所限制和规定。
因为人大代表助理本来在苏联时期，是一种拥有本职工作，但自愿在本职工作之余愿意承担社会工作而存在的类似志愿类职务。
所以助理的工作证有很多优厚条件，也是因为它本身没有薪水，算是国家和人大代表给与志愿助理的一种回报。
但随着苏联解体，一切都变质了，无数有头脑但没有背景的聪明人开始花高价付费工作，试图接近大人物，然后设计出一种又一种蚕食国有财富的方法，由自己的老板负责操盘整个计划，自己作为参谋负责推动其中，等整个生意完成，则与自己的老板瓜分利益。
在莫斯科风头正盛的十几位大人物中，据康斯坦丁了解，助理最多的能有将近三百人，甚至已经衍生出了专门的中介行业，可以帮忙介绍普通人成为大人物的助理。
当然，不建议真的普通人去从事这份工作。
因为如果没有投机倒把，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就算花钱找中介介绍自己成为大人物的助理，也只是相当于自己每月付给大人物高昂的美元，但只能靠工作证享受一些廉价福利，得不偿失。
“所以，他有那么多助理，如果缺少了你，你老板根本不会觉得出现什么问题。”伊凡问道。
康斯坦丁说道：“差不多，我又没见过我真正的老板，我上司是他一百二十多个有证助理之一。”
“有没有考虑过，回家乡阿尔汉格尔斯克州找一份工作？”
“比如呢？”
“我觉得我老板会喜欢你这种莫斯科大城市回来的人才，本州环境太糟，留不住什么人才。”伊凡认真的说道：
“而且你可以不用付费工作，在这里，我们按照苏联的规矩，发放薪水给为我们工作的人，与其工厂被那些外地人抢走，不如我们按照你的计划，把它拿下来。”
“恕我直言，伊凡-邱达耶夫同志，如果你或者你老板工作了大半辈子，只攒下十几万美元存款，我建议最好别参与这种游戏，你们的赌注太少，而且干这种事，需要足够的信任，懂吗？这种生意就像是赌博，并非我刚才说的计划就一定天衣无缝，随时可能出现变故，这时候我可不希望那位谢苗诺夫主席因为自己的退休金不见，就怪罪到我头上，不等我想办法补救，就怒气冲冲在我头上开个洞。”康斯坦丁听到伊凡试图拉拢自己，并没有答应下来，吃着食物说道：
“这也是为什么整个俄罗斯的聪明人都跑去莫斯科大人物身边讨生活，因为他们不会因为十几万美元的波动，就感觉心脏不堪负荷，想要杀人泄愤，他们的身家足够支撑他们信任很多助理的计划。”
伊凡目光炯炯的盯着康斯坦丁问道：
“那么，如果除了每个月三百块的薪水，再给你足够的信任和一定的前期资金，你针对造纸厂的计划，能让我们赚到多少钱？”
“扣除行贿和打点的费用，大概用时六个月，最终能剩下两到三百万，美元。”康斯坦丁吃完了晚餐，用餐巾斯文的擦了擦嘴，声音平静的说道。
“我帮你在州政府招待所开一间干部套房，你会喜欢那里，应该比借宿在你亲人家里更自在些，而且拥有浴缸，你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伊凡盯着康斯坦丁看了几十秒之后，才起身穿上大衣，嘴里说道：
“我明天会和我老板聊聊这件事，我觉得他很可能会同意我的意见。”
康斯坦丁跟伊凡刚一起走出波姆餐厅，街对面，大胡子科米就从汽车上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的动作有些怪异，一手放在大开的车窗里，一手扶着车门，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走出餐厅的康斯坦丁，并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
科米虽然对康斯坦丁有些不屑，但还是在蒂娜的请求下开车跟来了州首府。
毕竟本州那十几个匪帮，基本都活跃在首府这个相对繁华些的城市，万一康斯坦丁说去见大人物是对他们撒谎，而是匹马单枪去找匪帮复仇呢？
不过看到康斯坦丁酒足饭饱走出来的模样，科米就知道自己又猜错了。
这家伙还真是诚实，说是来首府和大人物吃饭，就真的是来吃饭……
“科米！”康斯坦丁快步穿过马路，走到科米的身边，不需要问对方为什么在这，他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谢谢。”
“不用谢，我也很后悔自己跑来帮你在吃饭时把风，让自己看起来比平时更傻。”科米瞥了一眼对面的伊凡，对康斯坦丁说道。
康斯坦丁回过头朝伊凡说道：
“能帮我多准备一个房间吗？这是我在科特拉斯老家的表哥科米，他怕我在家乡遇到不必要的麻烦，特意跟着我。”
又对科米介绍道：“那是伊凡-邱达耶夫同志，在州政府办公室工作。”
伊凡看了眼科米的穿着打扮，没有过来和他握手打招呼，而是立在原地对康斯坦丁说道：
“你们可以直接开车去招待所，我会给那边的前台工作人员打个电话，让他们准备好两间客房，然后，明天你最好留在房间，我老板也许会想要和你谈谈。”
对方和康斯坦丁打完招呼，就回了餐厅去打电话，科米则看向康斯坦丁：“住在招待所是什么意思，我们不回科特拉斯？我明天可是早班。”
“不，暂时不回去。”康斯坦丁目视着伊凡离开之后，这才对科米说道：“我们去州政府招待所，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他走到科米的身边，顺着对方放在车窗内的手望去，发现对方一直握着藏在车里的猎枪，子弹已经上膛，随时准备打响。
“如果连你都觉得我不合格，那些潜在的凶手可能更加对我没兴趣。”康斯坦丁拍拍科米粗壮的手臂：
“再次谢谢你，深夜特意开车过来保护我，如果不出意外，科米，你以后都不用再去开电车了，走吧，我们去招待所。”
科米转身回了车上：
“不开电车，不贩私酒，还能做什么，苏联给了我电车司机的工作，你大哥给了我贩私酒的副业。”
“我准备给你一份体面的新工作。”康斯坦丁拉开自己那辆车的车门，对科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