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江到汉江,在江面破浪行驶几日,每每停靠岸边补给时,季明茹都眼巴巴的盯着季云知,在得到准允后欢天喜地的带几个婆子和护院下船,就在岸边看得见的地方来回溜达,等要行船了喊一嗓子又颠颠地跑回来。日盼夜盼的终于到了商州,下船那一刻云知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码头上季从延早就安排好的接应人和蒋忠廉顺利接头,箱笼搬上马车还需要些时间,眼看快晌午,云知便带着他们去了对面的酒楼吃中饭。重新整装后的车队再次出发,云知两姐妹乘一辆马车,二人的贴身丫鬟共四名也一并在车上。薛婷则回到了祖父身边,在季云知她们身后的马车。
才走出商州地界,天边逐渐阴沉下来了,黑沉沉的云压在上空。不出一刻钟暴雨倾盆,雨水砸在马车顶发出烦躁的声音,眼前尽是白茫茫的雨幕。晴雪和茉儿赶忙盖好车窗以免雨水流进来。马车越来越慢,车夫有些急躁的抽着马鞭,车轮打滑着碾过泥泞的水坑,不知道后面几辆满载箱笼的马车怎么样了。
马的嘶鸣声响起,马蹄声渐进,直到车壁被敲了三下,云知掀起帘子一看,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蒋忠廉。
“姑娘,雨势太大了,行路速度慢,天黑之前恐怕赶不到蓝桥镇,我让去探路的人回来禀报说,前面二里地有一个道观,虽有些破败,但勉强能住宿。您觉得如何?”
才开了一道缝隙,冷津津的雨水飘进,洇湿了季云知的衣袖,她勉强遮掩一下探出头大概扫了一眼周边的环境才缩回去。“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周边又是山,若是遇上泥石流就糟了,确实不宜赶路。就依二叔所言,您快些带着大家伙儿过去避避雨。”
蒋忠廉得令,就策马离开吩咐所有人驱车往道观去。
一行人有些狼狈的抵达道观门口,有仆从先去去敲门,有的放脚凳,打着伞迎主子下马车,进了悟真观的山门殿。
在山门檐下,蒋忠廉正和年迈的道长交涉,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缩小版道袍的小道士,清澈圆溜的大眼正好奇又有些畏惧的打量众人。季云知想到了她的侄儿,季从延和林氏的长子季曜安,她们离开鄂州那天林氏怕他哭鼻子,所以没叫醒他一起送行。不过若是醒来发现两个姑姑都不见了恐怖要蹲墙角默默生气了。
老道长牵着小道长,先是在三门殿上了三支香,再领着众人沿着回廊一路走进去。道观年久失修,地砖破碎甚至缺了几块,由一些平整些的石块垫上,整个天井那里排水极差,积成一个小水池。几根柱子红漆斑驳,台阶上爬满了青绿色的苔藓,墙壁上还有漏水留下暗绿痕迹。
季明茹挽着季云知的手,有些不安分的四处张望着,倒吸一口气,但看了一眼前面一老一小的两位主人,往季云知身侧又贴紧些。季云知偏过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并轻轻拍她的手。
道观并不算大,从山门殿到玉皇殿云知走了三十六步,玉皇殿前立着一个香炉,两侧是钟鼓楼。穿过玉皇殿就是三清殿,同样布局,左侧是药王殿,右侧是财神殿。再往后的一座小院落充作厢房,作为道长们的生活区。
身形消瘦、穿着打补丁的淡蓝色衣袍的老道爽朗一笑,颇为自豪的介绍着道观的历史,言语中不见任何从辉煌到没落的可惜。只在客房这里朝着众人拱手作揖致歉,祈求诸位客人包容。
蒋忠廉侧身回避,手作托举的姿势,注意到这老道长耳朵不好使,加之暴雨噪音大,刻意提高音量喊道:“担不起道长一礼,突遇暴雨我等幸得道长收留,蒋某感激不尽。待在下安置好,定会亲到神像座前磕头上香,奉上香油钱。”
老道长连连拒绝,随即解释道“只要有香火供奉,祖师爷不会怪罪的。所以诸位施主上香即可,香油钱可免了,本观开支甚小,尚有余钱。”
一席话让在场的人有些动容,本朝佛教盛行,一度压过了本土道教,无数的道观从此落败,香火寥寥无几。这位道长倒是好心态,领着一个懵懂稚儿坚守于此,不愧是修道之人,超凡脱尘的潇洒行为。
随后给众人指了厨房的方向便带着嗦手指的小道士告辞了,望着这一老一小的背影,季云知思索着一会儿让人去前院各路神仙面前祈愿,如此一来,拜托神仙办事总要留点香火钱的。
目送老道长的离开后,丫鬟婆子们收拾厢房,从马车上搬了一些行礼进来。季云知带着两个女孩儿住一间,林氏安排的那六个婆子住隔壁。但为首的王妈妈推辞不从,表示她夜里就在姑娘们的床边打地铺就好了,云知拗不过只好首肯。顺着过去的一间厢房蒋忠廉和薛大夫住着,其余的仆从则由他安排,丫鬟和婆子则由王妈妈安排,不时的两人还共同商讨夜里守夜的人选的轮班。
厢房内,三个姑娘坐在简单擦拭过的板凳上,几个丫鬟在铺床。温柔的晴雪细心的在四方木桌上摆两碟点心,倒了三碗刚烧好的姜汤。“饭菜厨房在烧着,主子们先喝点姜汤暖身。点心是在商州的时候买的,味道尚可,主子们将就一下”
季云知刚含了一口姜汤还没来得及吞下,只好眼神询问地看向她,晴雪笑着点头,心领神会,“奴婢方才给道长那边送了,还有一些松子糖,瞧着小道长很欢喜呢。”
季明茹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姜汤,有些惆怅的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像收不住似的愈下愈大,悠悠地叹气“这天是破了吗?怎么漏那么多雨水”,说着她睁圆着眼抬头看了房顶,颤抖着问,“这屋顶结实吗?不会半夜被雨砸穿然后浇我们一身吧?”
“不会”薛婷嚼着点心,含糊的回答,稚嫩的脸上充满了自信淡定,“我方才观察了,道观虽破,但建造时用料极好,那瓦片都是上好的简瓦,两楞中间的水路也宽,而且咱们住的这间上头的滴水瓦都还好好的,一个都没掉,排水肯定没问题”。
闻言季云知和季明茹俱是一脸惊奇又钦佩的看着她,薛婷不禁挺直腰杆,下巴微扬,骄傲的补充道:“我打记事起就跟着祖父四处游历,悬壶济世,见得可多了”
季明茹很捧场的夸奖了几句,话题顺势岔开到薛婷游历的所见所闻了,譬如他们祖孙俩如何救活了落水后高烧不退的孩童,怎样施针治好了县令夫人的顽疾......听到两姐妹兴致盎然,信心倍增,顿时觉得季从康的病情会有转机。
用过晚饭后,雨渐停,下人早早的掌灯了,林氏吩咐准备好的物资里蜡烛充足,是以这屋里屋外的挂起了灯笼,尤其是厢房外一排过去的廊下也挂了,照得整个院子亮了大半。王妈妈并另一位林妈妈在前面提着灯笼,晴雪和茉儿一左一右的围着云知,得知季云知要去前面的药王殿上香,谨慎的韩忠廉先是让人去前面检查了一遍,还亲自带着四个护院陪同。
季云知点香虔诚三拜,插到香炉里,又跪倒蒲团上叩首祷告,祈求二哥哥身体康健,心中默念了许久才由着晴雪扶起来。主仆三人走到庭院那里等韩忠廉在其他殿宇上香回来。
许是心里装着心事,沉甸甸的压着,季云知的脸色在夜色的加持下,愈发阴沉,眉头微蹙,不时的悠悠叹息。
晴雪觑着云知的脸色,宽慰道“姑娘的心愿药王大人会听到的,二公子定会痊愈的。您看,咱们这次带着薛大夫一起上京,机缘巧合下就在悟真观借宿,没准薛大夫就是那个神医,包准二公子药到病除。”
季云知低头轻笑,正要开口,忽闻山门殿传来异样的动静,像很多脚步踏进积水里,年久破败的大门被暴力撞开,发出一阵很刺耳的吱呀声,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逼近,悬着的灯笼随风摇晃起来,灯火闪闪烁烁,气氛更加诡异。
蒋忠廉耳尖,察觉不对立马从财神殿里窜出来,和四个手下抄出长刀挡在前面,两个婆子也是尽职的将季云知护在身后,茉儿着急的要用油纸伞遮住云知。
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几人往后退了几步,还未来得及跑回后院的厢房,一伙人手提长剑,有些还互相搀扶着拥护一个男子进来。
两伙人在庭院中打了个照面,血腥味弥漫整个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