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别逼我

看着四周皑皑白雪和苍茫的山岭,以及那些简陋的并不太集中原木屋舍,饿得肠肚都在抽搐的卫淮四下看看,下到车皮里,将被褥装麻袋里,用绳索捆着,另一端系在腰上。

他再次用大斧挂着爬到车皮口沿上,正准备将东西提上来,忽然听到有人呼喊:“那谁,干啥的?”

他定睛一看,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人,刚才都没看到,看那人身上衣服,应该是车站的工作人员,正大步朝着自己这边跑来。

卫淮赶忙将东西提上来,先将东西扔下去,人也跟着跳下车皮,摔了个西仰八叉。

不能被逮到!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忙翻身站起,提了东西就往对面的山林子里跑。

“站住……”

那人在身后大喊大叫,紧追不舍。

货场那边抬原木的工人也看到了,号子声停了下来,纷纷看着这边的追逐。

就以现在这状态,卫淮也跑不起来,刚到林子边缘,就被那人给追到身后。

眼看跑不掉,想着这些年的过往和被逮到的结果,卫淮只觉得自己活得像是过街老鼠,谁都想冲过来踩一下。

他心里的憋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将身上背着的麻布袋子扔下,抽出大斧,猛地转头看着朝自己冲来的那人,用充血发红的眼睛瞪着他,爆发出了一直以来只敢在僻静无人处的怒吼:“别逼我……”

陡然见到卫淮发狂,那人被吓了一跳,再看看卫淮手中提着的大斧头,他惊悸地跳往一旁,没敢再靠近,哪怕此时卫淮看上去显得很虚弱,像是站都站不稳。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

卫淮近乎崩溃,像是在喃喃自语:“别再追了,我不想伤人,真别逼我!”

“好……好!有话好好说,爷们,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那人也冷静了一些,还试图问出点什么。

“我不信你,也不想说,我是扒了火车,但不是什么坏人!”

卫淮摇摇头,只是紧紧地盯着他,重新将扔下的麻袋捡拾起来提着,一步步后退。

在退出数米后,转身朝着后边山林里钻了进去,边走边回头,见那人没有再追来,只是站在林边看着他,直到他走远,那人才折返回去,一帮子工人纷纷围过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卫淮取出军用水壶,又给自己灌了两口酒,强撑着朝山里走去。

……

榆树县,老徐从公安局里边走了出来。

碰到这么一档子事儿,老徐家里的腊八粥,也没人还有胃口。

家里被细细搜了一遍,卫淮住的土坯房也是一样,并没有找出那些莫须有的钱粮票证,但老徐还是被带走了,一家子也只能缩在屋里,外边有挎着五六式半自动的民兵游走看守。

这一进去就是四天。

没做过的事儿,老徐自然不可能承认,事情最终还是被安在了跑掉的卫淮头上。

公社社长找了过去,帮忙说情:“老徐这人我了解,很仗义很热心肠的一个人,以前的过往我知道,服刑回来后我也一直有了解,不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我可以给他作担保。”

砖厂几个窑子还在运转中,需要老徐把控。

没有老徐在,就这三天,有两窑砖坯火力没控制好,烧废了,损失可不止那两百多块钱和那些粮油布票。

之前老徐请他帮忙给卫淮办身份证明那人也过来,轻描淡写地帮忙说了几句话,在老徐出来的时候,直接挑明,算是了了之前的那些打点。

老徐当面没说啥,心里对此嗤之以鼻,但凡早点把卫淮的身份证明给办下来,卫淮也不至于选择逃亡的路子,就是只喂不熟的狼。

傍晚的时候,老徐回到自家院子,看守的民兵被社长几声呵斥撤走了。

一路进屋,社长拍着老徐的肩膀安慰:“老徐啊,我信得过你,绝对不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不要有什么心里包袱,就安心地在这里工作,把砖窑子的事情好好打理起来。

但是以后,别再胡乱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了。虽然人是你朋友托付给你的,但终究不知道根底不是,有些东西说不清不楚,好好过日子要紧,别给自己添麻烦。”

老徐闷着头没说话,自顾自地盘腿在炕上坐下。

社长见老徐并不太领情,知道老徐也有一股子犟脾气,倒也不以为意,丢下句“好好休息”,转身拉开门走了。

老徐听着社长脚步声走远,这才开口询问自家媳妇:“老娘们儿,现在是啥情况?卫淮有没有被找到?”

他媳妇儿先跑到门边,拉开条门缝朝外张望一会儿,这才折返回来:“那些人去追了,那后生跑得快,当时没追上,听说他往北边山林跑了,我听民兵议论,说他们又去找了村里的几个民兵和跑山人去追。

隔壁村的陆大哥也被叫去,但我看他昨天还挎着枪从门前路过,回来的时候打了只跳猫。”

“陆明远……”

老徐蹭地从炕上跳下来:“他是老跑山人了,跑山厉害,他要出马,肯定能找到,我得去找他问问。”

“去啥去?”

他媳妇儿将他拉住:“你虽然回来了,但嫌疑还没洗清,去找人家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老徐想想:“说的也是……只是,我实在不放心那后生,你说田坤将人托付给我,他孤零零一个人来到东北,人生地不熟,又举目无亲,天寒地冻,我真担心他出事儿。

多踏实能干的一个人,平时不是在砖窑,就是在土坯房里,哪里都不去,见到个生人都早早避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我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是人是鬼,一眼分得明明白白,是绝对不相信他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这不什么都没搜出来吗。

衣服还是我看着他换上的,啥也没装……你看看那天,多仗义!”

他媳妇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那后生,但现在还能咋办?看他造化吧。”

“都怪会计那鳖孙!”

老徐越想越来气:“我倒要好好问问,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立马提了门后竖着的木棒,怒气冲冲地就出了家门,朝着砖窑边的那一连排办公室走去。

他媳妇儿几次上去拉都没拉住,只得火烧火燎地跟在他身后,不断地劝说。

却在这时,听到远远有人喊了一声:“徐大耗子……”

大耗子,是老徐的小名,据说小时候生出来,很瘦很小,比个大号耗子也大不了多少,老人给起了贱名,长大了还是瘦瘦小小,也就成了绰号,这注定伴随他一生。

听到声音熟悉,老徐赶忙转头定睛看去,来人提着只野鸡,来的可不就是老陆吗。

如果卫淮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突然出现在树洞里的那个跑山人。

老徐赶忙迎了上去:“老陆……”

两人一碰面,老陆已经猜到老徐想问什么:“我在北边找到他,没有带回来,也没为难他,给他指了条路子,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黑龙江那边什么地方了,挺谨慎的一个人,就是胆子小了点,放心,天无绝人之路,相信他。”

听到这话,老徐稍稍心安,心里憋着的火气也消了些。

陆明远扬了扬手中提着的野鸡:“棒子收起来,今晚在你这儿喝点……”

老徐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眼会计室,领着陆明远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