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淮一脸戒备地看着来人,伸手摸向一旁放着的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柴,牢牢抓在手里。
这人是个看上五十多岁的中年,打着绑腿,棉衣外裹了件狼皮坎肩,戴着狗皮帽子,火光闪动中,能看到他黑红的脸,一把老洋炮靠放在一旁,正不紧不慢地往火堆里添加着柴火。
这是跑山人的装扮,在砖厂的时候,卫淮见过周边村子跑山打猎的人,或是独行,或是相互邀约着一起进山,从砖窑边经过,装扮大同小异。
见卫淮醒来,他咧嘴冲着卫淮笑笑:“吵到你睡觉了!”
卫淮显得有些紧张:“没……没事儿!”
“你还真是胆大,一个人敢在这荒山野岭睡觉,这林子厉害的野物可不少,就不怕闯进来害命?”
这跑山人也打量了卫淮一番:“听口音,你是外边来的,盲流?”
见卫淮变得越发警惕,频频看向他一旁的竖着的老洋炮和腰间别着的杀猪用的侵刀,半开玩笑地说:“别紧张,俺只是路过的一个跑山人,几年前在这里打到过黑瞎子,就专门过来看看,这树洞是个不错的天仓,有黑瞎子在里边睡觉的可能不小。
来的时候用手电看到老树底部有新扩出的洞口,俺都以为又找到个黑瞎子了,结果走近了闻到一股子烟火味,白高兴了。”
卫淮不吱声,摸不清这人具体来路,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干脆保持着沉默。
跑山人见他如此,像是笃定了卫淮的盲流的身份一样,满是感慨:“这些年在山里,我也见过好几个盲流,有的是犯事跑出来避难的,有的是在老家过够苦日子,跑出来讨生活的……各有各的原因,难啊,都难!”
顿了一下,他接着又笑着说:“你是我见过最胆小的,不胆大点,在这边很难混得走。是不是犯事儿了?”
这就更不能说了,卫淮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
这些年来,他早已经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
他只是摇摇头,否定自己犯事儿的说辞,至于具体的,爱怎么猜怎么猜。
跑山人似乎终于觉察到自己不太受欢迎,叹了口气:“我在雪地上看过你留下的那些脚印,看你来的方向,你这是要去黑龙江那边啊,这荒郊野地可不好走。
给你指条路,往偏西的方向走,再走一天,有个小站,那里有往北去的火车,火车速度不算快,小心点爬上火车会更快一些,不然你有得走。
你若真是犯事儿的,口音得改改,这一路的脚印,也不隐藏一下,上大道,往有人来车往的公路上走上一段就能让人迷糊……另外,外边冷,哪怕是在树洞里,火也不能放熄灭了,这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是能冻死人的。”
他说着,提了猎枪,挎上帆布包,冲着卫淮又咧嘴一笑:“走了,这火不够大,不舒坦,还是家里的炕好!”随后矮身钻出树洞。
卫淮凑在树洞口看着跑山人的身影被林木隐藏,那歘欻欻的脚步声走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不敢轻易相信人,这人来得古怪,像是故意找来的,但他也从这跑山人的话语中听出了善意。
最让他心惊的莫过于那些提点,别的不说,这要是真有人顺着脚印跟来,找到他不难。
今天这一天跋涉,他完全仪仗的是自己年轻的身体,比起本地人,在这种雪地穿行,他太缺乏经验。
细细一想,那跑山人让他扒车的建议似乎确实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虽然不完全信,但不得不承认,那些话很有道理,卫淮决定试一试。
就这样,半睡半醒地熬到天亮,他在能勉强看清的时候,钻出树洞,朝着北边偏西的地方走。
为隐藏行踪,也如那跑山人一样,遇到公路的时候,上公路走上一段,然后又拐向偏僻处,期间也大着胆子,用这些日子学到的东北话问了两个路人,终于在天黑下来后,在山岗上看到那零星几盏路灯下交错的几条铁轨和停放的两串车皮。
车站很小,都没什么人活动。
他当即摸了过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车站上有火车头大灯打开,轰隆隆地缓慢运作起来,在几个站务员的安排下掉头换轨,见车头是准备朝北运行,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加快步子靠近车皮。
只是悄摸着一圈走下来,他发现,全是敞口的货运车皮,没有一截能避风寒的闷罐车。
想着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又冷又饿的,就这么贸然钻进车皮里,就这大冷天,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到,饿还能忍受那么一两天,可这冷……他是实在没把握扛过去,又冷又饿就更难说了。
他看向车站那些房间,正寻思着看能不能弄点保暖御寒的东西时,铁道旁边一间值班室房门被打开。
卫淮心头一惊,赶忙在两条铁轨之间的碎石沟里爬了下来。
只见值班室里,前后走出两人,挎着帆布袋子,打着手电,顺着铁道往站里走。
见两人走远了,卫淮翻身站起,猫着身子四处瞅瞅,决定去这值班室碰碰运气。
值班室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窗子也挂着帘子,里边灯虽然亮着,但从外边根本看不出来,里边到底有没有人。
他弯腰捡起一坨被冰雪冻得粘连在一起的碎石,在铁轨上敲碎,拿了一块碎石朝着值班室的门扔了过去,并做好逃跑的准备。
啪……
石头砸在门上,卫淮细听,并没有听到里边有动静,不放心地又朝着门板扔了两块石头,还是一样的情况。
没人!
这下他放心了,捡了块稍微大点的石头拿着,跑到值班室门口,准备砸锁进去,却惊喜的发现,门根本没锁。
他轻轻将门推开条缝隙朝里面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是那么的暖和,赶忙钻了进去。
只见值班室靠门口的窗边,堆的是乱七八糟的杂物,里边一个破桌子靠墙放着,桌子对面放着一架铁床,中间是一个大火炉,里边的煤烧得呼啦啦响,炉盖都烧红了。
卫淮四下一扫,目光立马落到床上黑乎乎的被子上,应该是值班工人晚上用来盖的,他甚至还看到一件军大衣和一个捂耳帽就挂在墙上。
这让他欣喜若狂,忙冲过去,将被子垫棉都给卷起来,墙上的军大衣捂耳帽也被他取下,这才又发现,大衣下边还有个军用水壶也一并挂在墙上,沉甸甸的,晃动的时候,里边哗啦响,揭开盖子一闻,一股辛辣的酒气冒了出来,得有大半壶。
好东西!
他赶忙将大衣穿上,帽子戴好,把军用水壶也挎上,再四下一瞅,见火炉过火管道上还放着个大号的铝饭盒,赶忙过去揭开来看了下,满满一盒子苞米饭,上面盖着些洋芋、大酱,甚至还有几片肉……
看得饥肠辘辘的卫淮连咽口水。